寻常百姓之家的女子有妊,恐怕整个孕期都没有闲钱和闲工夫去请一次平安脉,生完孩子之后也不会有人来给她们护理、调养身体。
薛娴还告诉她说:“臣自小长于民间,见过许多妇人明明是平安生下孩子的,可是三日五日、十来日之后也会猝然过世。幼时不明白,长大后后知后觉地晓得了,大约是产后的恶露、感染和血崩无人过问,产妇们在被窝里捂上了十来日,也就不中用了。
——能光在被窝里捂着的,还是命好的。多少人刚生完孩子还要下地干活、操持家务,亦数不上来呢。”
她又说,“娘娘您知道么,更有一宗叫人听了心酸的,是时人百姓都说女子月中的病症是秽疾,什么恶露之类都是极脏污的秽物。所以女子们不敢请医者来贴身照看,医者们若是男子,大多也不愿近她们的身。了不得是驴头不对马嘴地开上两幅安神汤补汤,喝了之后是死是活也无人在意。
而且,多少人糊里糊涂被爹娘嫁了、到婆家生儿育女的人,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照养自己。”
婠婠听了之后许久都抑抑地喘不过气来。
后来她便自己从小金库中掏出银钱,请来许多颇有经验的医者们编撰《女医》之书,将女子月事里、怀孕分娩时可能出现的各种大小毛病以及处理应对方法都写在上面,语言文字尽可能做到通俗易懂简洁明了。
后来刊行在书肆之中贩卖,价格也压得比同类的书籍要低上许多。
虽则普通读书人家的女子可以买来看一看,但因为婠婠知道请不起医者照看的民间百姓更不可能真的买齐了书,所以这些书,皇帝是硬性下诏要求那些所谓的“乡绅”“里正”“村老”家中必须备齐两卷以上,供村中人无偿借阅翻看。
这些里正村老们平日在村中都是什么德高望重之辈,在哪都摆着架子受人尊敬,每逢年节时所收的好酒好肉都不知几许,何况叫他们都必须买书呢。
在皇后的要求之下,皇帝几年前还曾发布诏令,鼓励民间女子学医,并且倘若有妇人专职接生之事的,即民间所称的“产婆”,只要每年按照规定接生了多少的婴儿,就可以免去她这一年要交的所有的人头税。
她想,她总可以为别人做些什么的。
*
聿儿的三岁生辰,婠婠并没有给他过得太隆重正式,宫宴的规格也没有太过奢侈。
不过晏珽宗亲自下厨给儿子做了一小碗的长寿面,叫孩子吃了。
他生辰当日,晏珽宗和婠婠带着孩子去京郊处最高的一座山上登高望远,一家三口一起看了一场十分震撼的日出。
因为今年有镇西王夫妻回京陪伴,所以太后也十分大度地表示她的生辰也不用过的太热闹,简单些就好。
“到底云州一线的战事吃紧,国库里虽充裕着,不至于拿不出粮草了,可是咱们好歹做个表率,能节省就节省些吧。前线打得沸沸扬扬,我这大魏的老祖宗反在宫里奢靡过寿,总归是寒人心的。”
婠婠道:“母亲慈悯之心,天下都会看见的。”
给太后过完了寿后,镇西王夫妻就回了河西藩地上去了。
崇清帝姬在太后宫中的偏殿住下了。有了她,再加上聿儿,也很能为太后消解疲乏无趣。
皇帝吩咐了声,叫人按照当年婠婠身为嫡长女的月例养着崇清。
到了九月后,云州一线的大小纷争越发没个止歇了。
婠婠和晏珽宗在皇邕楼里看着张垚佑发来的战报,眉头越锁越紧。
“这个乙海可汗阿那哥齐,到底是个人物。什么攻城的战术都能想得出来,好在张将军和方将军在,也能一一应付下去。”
其实从元武四年的年末开始,阿那哥齐就不停地派人在云州一线挑起各种纷争,试图挑起争端和纠纷,居心不轨。
不过张垚佑、方上凛也不是吃亏的主,就这么有来有回地和他们斗了快一年了。
而今年夏末,阿那哥齐派遣使者来到魏都,名为议和,实际上是索要巨额的供奉物资、金银粮食。
类似于宋时的“岁币”。
阿那哥齐的使者故作谦卑地说,他们草原人到了秋冬就要过冬了,没有太多的粮草储备,难以挨过这个冬日,若是魏室朝廷能宽怀大度地给予他们一些封赏,叫他们好好地过冬,那么他们就愿意与魏室和平相处。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说,如果现在不愿意给,那么到了冬天,他们就会自己过来抢。
何其张狂无耻。
婠婠略翻了翻,阿那哥齐狮子大开口,要的东西林林总总都不少,甚至连美女都要一千人,说是要留给嫁与他麾下的“勇士们”婚配。
还厚颜无耻地说什么,他的勇士们有了妻儿家眷,有了牵挂之后就不会再恋战了。
这是拿她们魏室的女子当什么了?
同为女子,她当时便被气得心口阵阵发痛。
但是偏偏朝中竟然还有不少支持的,主和的人。
毕竟这些东西,如果真说要拿,如今海晏河清国家太平,又是年年的大丰收,拿出来打发了阿那哥齐,也不算伤筋动骨,甚至根本伤不着他们什么。
但是婠婠就是被这厮气得心口疼,甚至好几日都吃不下饭来。
晏珽宗反过来安慰她:“区区一狗吠之辈,把我的妻子气成这样,这不是衬得你夫君岂非千古少有的无能之君了?”
他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粮草,一粒粟我都不会给。女人,更不可能送一个出去。
只要我在一日,不会让一个女人被掳到关外,不论是和亲的帝姬还是被抢走的民女。”
婠婠仰头问他:“那你是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
皇帝冷笑,“打服了就是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