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一月了,湖面其实已经冻了一层薄冰。
船只行驶在上面,吱嘎吱嘎响。
踏上湖心岛后,邵勋绕了一圈,仔细看着。
“当殿中将军那会,可没来过这地方。”邵勋指了指明显翻修过的殿室,说道:“魏文帝修九华台时,虽吴蜀尚在,然国势蒸蒸日上。今上重修九华台,却不知为何。”
这话说得王衍等人倒不好接了。
是啊,国家成了这个样子,你还修殿室,像样吗?
呃,好像先帝也修了广成宫,督造广成苑的材官将军……
“天子何在?”邵勋进了正殿,让人搬来一张胡床,大马金刀地坐下,问道。
王衍、荀藩、刘暾、郑豫、荀组、庾珉等重臣脸上神色各异。
良久之后,还是王衍站了出来,说道:“天子已自昭阳殿出发,快到华林园了。今早朝会之时,天子还说要来天渊池踏雪寻梅,兴许会来这吧。”
“如此甚好。”邵勋也不再多话,又问道:“禁军将校何在?”
“除殿中将军苗愿外,老夫已着其率部出城操练。”王衍说道。
“太尉有心了。”邵勋笑着点了点头。
王衍叹了口气。
这里人多,有些话他不方便问。
但他也知道,邵勋早就对天子不满了,且积累了很长时间的怒气。
这次停发粮草,虽事出有因,但他显然不想就这么算了,欲教训一番天子,免得以后再处处针对。
至于教训到什么程度,却不得而知了,而这也正是王衍担心的部分——邵勋不会什么话都对他说。
众人就这么等着。
蔡承让人煮了茶,端了过来。
邵勋招呼众人一齐饮茶,暖暖身子。老登们一点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邵勋一直没让他们坐下?
这不是有没有坐具的问题。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什么时候如此自轻了?
这是下意识把自己摆在低人一等的位置上啊。
不对劲。
远处传来脚步声。
邵勋瞄了一眼,侍卫、宫人簇拥着天子乘舆走了过来。及近,在外围警戒的银枪军士卒将其拦下了,隐隐传来争吵声。
但好像没有任何效果。
银枪军的杀才们被邵勋带了十年,气质和禁军迥异,虽然天子带来的压力很大,但未得军令,那是一个人都不放行。
王衍手里端着茶碗,似在啜饮,但目光一直看着争吵之处。
荀氏兄弟低头叹息,不忍多看。
刘暾、郑豫对视一眼,眉头紧皱。
秦汉以来,虽然天子的威望是越来越低了,但何至于此?
好在争吵很快便结束了。
天子下了乘舆,在数名宫人的簇拥下,东张西望一番,好像真的在踏雪寻梅,然后“恰好”看见了邵勋及王衍等人,于是“欣然”走了过来。
邵勋的屁股终于离开了胡床,对着天子躬身行礼:“臣邵勋拜见陛下。”
“臣王衍……”众臣亦纷纷行礼。
“众卿无需多礼。”司马炽双手虚扶道。
蔡承搬来了胡床,放在邵勋对面。
司马炽犹豫了一下。
本不想坐的,但站着好像更不是回事,于是捏着鼻子坐了下来,道:“邵卿破匈奴,救危城,实为——”
“陛下!”邵勋将茶碗顿在案几之上,打断了天子的话。
王衍等人心中一跳。
这般无礼的一顿,仿佛顿在了他们心上,让人心惊肉跳。
司马炽眼中冒火,脸上青气一闪。
今日被强迫着来天渊池“踏雪寻梅”,本就让他觉得万分羞辱了。偏偏此人还无礼至极,打断他的话,这是丝毫不想掩饰了吗?
旋即又有些惶恐。
如果邵勋不想掩饰了,那么作为天子的他是什么下场?这……
“陛下头戴通天冠,腰悬白玉玺,着十二章冕服,口含天宪,君临天下,此固天子之威也。”邵勋站了起来,当着朝臣、天子的面,倒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踱着,一边走,一边说道:“可若天下分崩,人心离散,有勤王之师却不发兵,有赡京之粮却不挽输,自委属吏,任用私人,坐视洛阳陷于敌手,以逞己之私欲,则天威尽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