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偲睁眼一只眼往外瞄,见着红衣一角后立马又闭上了眼睛。
檀沐庭走进来时,整个人精神又与方才不同。想来在外等候的这一小会儿他想了很多,也筹划了很多。
“同陛下说好了?”他的手掌再次放在她面前,像做过许多次那样自然随意。
与力气大的人不能角力,与脑子好使的人不能比术数,与城府深的人不能玩心机,不然最后吃亏的只是自己。
萧扶光将手放上去后,檀沐庭唇角显然上翘了两分。
他没再问她同皇帝说了什么,临走时甚至在叮嘱阮偲好好照看。
阮偲应下,没有秦仙媛在旁,起码皇帝睁开眼后不用心惊胆战自己会死——毕竟这两日以来秦仙媛可是将皇帝折磨得不轻。
檀沐庭牵着萧扶光的手,从寝殿回神殿。
他有心想要多同她说两句话,便绕远路从山泉回廊下走。
万清福地是个好地方,平地起一座山的难度可想而知,又是移宫后再建。前有湖后有山,几座神殿建在山腰,从回廊之中便能观山望水,可见檀沐庭的确用了心,当然也破了不少费——不过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况檀沐庭花得是檀家的钱,哪里有一分是自己的?
“当初臣在建万清福地时,只觉魏宫太大太空,便起了这座山。陛下在山端,天下万民在山脚,当初他可是很高兴。”
萧扶光抬头看了看天,万清福地的上空总是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层黑烟。
“这处本没有山,是你强行扭转,所以魏宫之上一直是阴天。”
“因为陛下从来都不是这里的主人。”檀沐庭面上依然挂着不变的淡雅笑意。
“陛下不是谁是?萧梦生?”萧扶光轻蔑一笑,“一支金爵钗,一场谋划内的宫变,檀大人以为,这样就能让江山易主?大臣们都不是吃干饭的,我在内阁他们尚且有诸多埋怨,又何况一个萧梦生?”
“郡主为何认为,臣一定要萧梦生代替郡主呢?”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像是盛满了万清福地山水,澄澈夺目的同时又泛着一丝欲望的绿光。
萧扶光不禁脚下一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神殿。
檀沐庭将她带到正殿,皇帝与萧梦生先前坐过的莲花座上,赫然立着一套帝王衮冕。
它在阴暗中不显,因它黑色为底,乍看之下像是一条游龙吞日衔月地卧在山端,细看却是金丝织成日月星辰,红缨缀入袖中成山火。
它造型与真正的衮冕不同,皇帝的那件有些硬朗,而这件一眼望去,却让人觉得它的主人该是位女皇。
萧扶光呆怔了片刻,回身抽手招呼在他面上。
“檀沐庭,你疯了?!”她怒道,“陛下、平昌、萧梦生…下一个是我?你当我萧扶光是泥巴捏成的什么人偶,会任你摆布不成?!”
檀沐庭猝不及防地被抽了这一巴掌,她臂力本就过人,盛怒之下这一掌完全不可小觑。
不过片刻,他那张清俊的左脸便浮现红肿。
他的眼睛褪去了山川湖泊色,因背后神殿大门被人由外关闭。明亮的窗棂艰难地想要透进一缕光,却被他身形尽数遮掩去。
“我从来不认为你是可任人摆布的玩物,所以我费尽心机走到今日。”
“你自小想要什么,便有人拱手送上,你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想要,觉得世间一切合该就在你眼前——可你说只有一样,你拿不到手。”
“你说你若做皇帝,定然比赤乌要强。但因你是女子,无法成为皇储。”
“我记你这话记了十六年。”
“我铺了这样远的路,就为了今日,这一切你唾手可得。皇帝要杀便杀,自有公主和秦仙媛替你背负骂名。萧梦生不过遗腹子,金爵钗在我手中,你说你想要金爵钗,那它便是你的。”
“而我只要一样东西,那便是你——阿扶。”
第440章
帝都雪大(三十六)
光献郡主究竟是什么模样,在所有人眼中大约都很模糊。
一颗真珠价值连城,端看它有多大、多圆润,你若问它色泽如何,在日光与暮光之下分别是何模样,见过几次的人都不一定能答得上来。
魏武捉刀的道理便是如此——帝王家儿女,气势在前,仪态绝佳,哪怕隐在人群中,也容易被人一眼发现。
约摸是在十二年前,赤乌二十四年夏,刚刚通过殿试的檀沐庭甫入翰林院,便引得各方瞩目。
年轻俊朗是招牌,可真靠脸吃得开的那是勾栏,不是朝堂。
翰林院汇聚天下人才,檀沐庭在其中,论资质充其量能用“平平”二字概括。然而文人总是相轻,若你也登上帝都塔顶,便会发现这里早就挤满了人,日光月色与清风,总有人要来分一杯羹。三把刷子丢一把,至少要有两把刷子才能在塔顶站稳。
阿九很幸运,因为他如今是檀沐庭。檀家别的没有,钱财多得是。从前那时一两银子都要掰碎了称着花,而今只需动动嘴,一万两,两万两,十万两,檀家也拿得出来。
官场走动,人情往来,恰恰需要银子。
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真不会手软。翰林院有位才俊,但会来事儿,虽说沾带些铜臭味儿,可没有文人架子,待谁都很不错——小檀郎的名号渐渐打出去,白日勤勤恳恳务工,夜间呼朋唤友作乐。
放得开,玩得开,嘴巴甜,会说话,不吝啬,爱交友,我有千金财,甘为仁义散——这样的小檀郎,有谁能不爱?
有小资难以同巨富相比,檀家正是巨富——巨富究竟是什么?简而言之,它散财不及敛财快。甚至说,它花出去的每一分钱,实则都可以以另一种方式赚回来。
檀沐庭便是如此,在入帝京之后便大手一挥盘下两条街,那些花出去的钱,最后都流回了他口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