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爬树掏鸟被大皇子损为村姑的小姑娘一夜之间成了王朝的明阳公主,被她唤做阿耶阿妈的人成了她身边的姑姑和侍官。 “儿臣参见母皇。”她依照莲青教授的皇室礼仪,一丝不苟地对这个据说是自己生母的人行跪拜大礼。她行得很标准,无他,为了怕莲青伤心背地里练习了许多次罢了。 是肖似得很。 大约也就这点区别了。 她与眼前的女皇是如此肖似,可从女皇眼里她却感受不到多少母亲这个意象带来的温暖,只觉冷得很。 栖梧宫的摆设太华丽了,似乎处处都透着不可接近的傲慢与冷漠,连带着书房里的阳光都比外面要更冷些。 不多时,谢贵君一身娇俏打扮款款而来,公主只能看清他头上的高冠和飘逸宽大的袖袍飘带。他已过而立,看去却犹如二十许人,身材修长,姿容昳丽,一双眼睛长而不狭,含了盈盈春水一般笑着对女皇行礼:“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臣侍来所为何事。” “见过谢父君。”公主微微福身,公主身后的姑姑虽也跟着行礼,身姿却是僵硬得很。 谢长风看向这个新带回来的公主,伸出手笑道,“二殿下,和谢父君回宫好不好呢。”他没有过孩子,饶是这个公主是张桐光的长女他也还能存了几分善意——只要养成自己的闺女就好,她没见过她那父后,若能以后认下自己做父君,他谢长风也能有个孩子依仗。 “儿臣都听母皇的。”公主谨慎道,身子却下意识地往身后姑姑的方向上靠近了些许。 长此以往,养父女间必生嫌隙。 女皇的笑意总是不那么深,淡淡地飘过面上罢了。便是同这个长女说话时也带了几分审视的眼光。 金乌城的墙壁又厚又高,金黄的重檐琉璃瓦总是在日头底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来,晃得人眼睛疼。 “阿兄!”宫里难得有个阿瑶认识的人,她才在瀛海宫安顿下来便跑到了上阳宫寻兄长。 “阿琦,是三妹的名字吗?” 女皇希望双生胎降生能带来更多的子嗣。 “只有我的名字是父后起的呢……”阿瑶小声问道,“母皇不喜欢我吗。” 遇见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实在是很奇妙的体验。 三公主正要起身去迎这个姐姐,只是身上还没好全,动作急了便有些头晕目眩,一下子栽倒下来,看得阿瑶慌了神,赶忙去扶了妹妹,“阿兄同我说你病着,还是躺在床上吧。”一时间两个小女孩四目相对,同样的长眉杏眼,水灵灵的相互打量。 少君刘端给三个皇嗣上了果子点心并糖水,笑道,“难得三位殿下都来,不知道二殿下喜欢什么吃食?我叫人做了来。”他相貌不算出众,性子温吞,不如谢长风得宠,却也能独善其身,既不参与继后位置争夺,也能有女皇细水长流的宠爱,还能拉了三公主在宫里抚养,很是个妙人。 他轻轻笑了笑,“三位殿下有事便叫宫人,我就不打扰三位殿下了。”他很懂得分寸,也不多染指皇嗣,只尽自己看顾的职责而已。皇子习惯性地露出那种宫中行走时的高深笑容来,“恭送刘父君。” 看得哥哥心下不舒服:“怎么阿琦就这么亲,对我连声阿兄都不肯叫。” “阿兄拿着我的鞋子不还给我呢!”阿瑶对着阿琦格外亲切,便不说几句话就已经像是非常亲密了,“还不许我和尤里乌斯聊天!” “你们两个聚在一起就讲我坏话啊,”大皇子笑得满面春风,两个妹妹看着丝毫不觉什么美貌可亲,心中只有警铃大作,“可怜我两个双生妹妹都不喜欢我,我可实在太伤心啦……”他仗着美貌假哭起来。 “你们两个是我的妹妹,我也不能用什么手段害你们啊……”大皇子毫无办法,“我好不容易才有的两个妹妹啊……”他小大人似的一手摸一个妹妹的脑袋,“什么时候你们才能搬到上阳宫和我一起住啊……” 谢贵君抚养了二公主当作亲生女一般,事事亲力亲为,教导公主礼节进退、察言观色、琴棋书画,凡是他会的都一一指导二公主去学。 竹白是暗卫出身,一贯沉默寡言,莲青死后便更寡言少语了。二公主哭了一回,被长兄劝住了,反变得更勤学起来,对着谢贵君也亲密许多。 谢贵君听了伴读和夫子的安排,也大概知道自己留不住这个养女了,却还是好生给阿瑶整理了衣物用度,甚至还拿了几匹料子,叫人送了去尚服局给二公主裁制几身春衫。只是不知女皇何时会宣旨,将她挪去上阳宫与兄长同住了。 “公子可别这么说,您对二殿下好,二殿下也会记着的,若是未来有那么一日,应当也会奉养您一二。” 指过伴读之后,尤里乌斯来上阳宫寻了大皇子一回,开口便问:“为什么瑶的伴读夫子都比你多?” 尤里乌斯还记着他说过的话,一时不敢信,“我是不是不能和瑶经常在一起了……?”这一两年他几乎没过几天就要到上阳宫寻大皇子,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遇见来看兄长的二公主,给她带些关外的小玩意儿逗小姑娘开心。 “可是她……她很好啊,”尤里乌斯扯了扯自己的卷发,“我就是很想看见她嘛……”好友献宝似的打开身上的小包,“最近哥哥的商队回来了一趟,我专程带了好些高卢和色雷斯的小玩意儿呢……”琳琅满目,大多是些异域风情的小玩具,京城里极少得见的,便有也是高门贵胄之间炫耀的流行。 “我这两年被母皇斥责流连闲情,荒废正业,自然她要考虑阿瑶的。”大皇子笑眯眯地,“实在不行……你可以做外室嘛。”他眨眨眼睛,“我妹妹不愁没人婚配。” 他一直有点怕大楚的女皇。 “你害我……”好友的脑袋垂到桌案上,“我还想以后可以带瑶去看看大月氏和安息呢……”他滞留在大楚做恒阳王的伴读已有三年余,也很知晓了大楚的婚配规矩,他心仪的小公主是可以有正君一人侧君二人郎侍无数的,只是正君侧君都需女皇赐婚。 “还早呢,你可别说是我透给你的。”皇子笑,扯了好友起来,“我们去沁芳楼吃一顿?别难过啦,说不定过几天阿瑶就要搬来上阳宫住了。” “大概。”恒阳王还是那副样子,笑得“和蔼可亲”,“还没下旨呢。” “嗯……嗯,我哥哥的商队回来了,我给你带些小玩意儿,也给三殿下带了一份。”尤里乌斯见了公主反倒没了伶牙俐齿,有些磕磕巴巴的,只忙着将东西从口袋里一件件掏出来给小姑娘看,不一会儿两个小人就坐到一起去有说有笑的了。 “哦哦,是啊,明日起就要和阿兄一道去弘文馆念书了,阿兄,这几位夫子怎么样啊……” “谢父君前几日开始教我念四书了,只是我还不是特别明白。” “谢父君说我学得快,从前莲青姑姑也教我开蒙过,《幼学琼林》《增广贤文》都是读过的。” 大皇子不禁汗颜,比他开蒙时快得多了。他开蒙还是父后教的,父后那时病得厉害,每日只能撑着病体教他一点点,还没读完《千字文》便薨了 父后成婚前是京都负有盛名的俊秀才子,谢贵君也曾是名动江宁的谢大公子,阿瑶启蒙快也并不奇怪。 他的妹妹吃穿用度都是头一份的,除了公主的分例还能见着不少好东西,平日里在宫中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宫人敢给她脸色,想来谢贵君贴了好些进去。 “是的呀,”小公主认真点头,“谢父君对阿瑶很好,他教阿瑶念书弹琴,还总是给阿瑶做新衣服,我的新衣服都穿不完啦……就是,弹琴好累哦……”她伸出十根手指头,小姑娘的手指还没完全张开,仍然是肉肉粉粉的,指尖有些磨破的痕迹。 “什么嘛,瑶的手看起来就很疼啊,我吹吹有什么。” “我……你……”大皇子对两个妹妹向来没辙,若是三妹也罢了,三妹乖巧温驯,偏生这个二妹古灵精怪,总能堵上他的嘴,“你别总和他在一起……!”皇长子叹了口气,拿了个小罐出来,挑了点脂膏给妹妹抹上,“吹气有什么好,用些膏子手指才好得快。弹琴总是要磨手的,等慢慢习惯了就好啦。” “他弹琴可好听了,”尤里乌斯赶紧捧上好友,“几个待诏都夸他乐律好。” “唔,可是尤里乌斯有好多小玩意儿,好像比听琴有意思。谢父君弹琴也很好听,母皇夸他呢。” “和尤里乌斯一块儿玩很好呀,我喜欢他。”阿瑶点点头,想起来似的,“去学堂了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