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在角落默默地注视着不断晃荡的笼子。
黄沙将将要掩埋落日,天暗下去。远处传来清幽笛声,歌女细长的歌声像一条飘扬的丝带,和着混杂了烈焰气息的花香飘荡。
香味一日不散,人们就一日不清醒,只能看到变成废墟的王城。他们还不会怨恨不会生气,只有等香气彻底散去,那些积攒多日的恐惧才会一口气奔涌而来。
姜遗光也不例外。
他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愉悦心情,离开了神庙,悄悄在黄沙覆盖的街上游走,一边走一边想。
公主是一个变数,也是满城怨念的引子。破局关键可能在她身上。
她腹中胎儿很奇怪,绝不是普通的孩子。
不过……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默认这个孩子是阿勒吉的?
好像突然间所有人都这么默认了,没有人问过他们两个。
姜遗光意识到这点后就追问阿勒吉有没有侍奉过公主,阿勒吉一开始不答,后来他答应会救公主,阿勒吉才吐露实情——公主虽然让他上床榻,但总不肯做到最后。公主不允,他自然不敢。
公主也奇怪,她宠爱阿勒吉,却又肆无忌惮地羞辱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拖他下去抽鞭子、斗猛兽。
至于阿勒吉,他明知腹中胎儿不是自己的孩子,公主待他也不如何,他却依旧忠诚爱慕公主。
若阿勒吉是愚忠之人就算了,但他不像这种人。
姜遗光心想,世间人情复杂,果然无法理解。
月上中天时,门外再次传来嘈杂声。
昏昏欲睡的公主不由得趴直身看过去,可她眼前只有一条狭长高阔的走廊,她什么也看不到。
门口,滚木上托着巨大的箱子,前面十几个奴隶负上绳索,在鞭子抽打下不由自主往前走。几十个巨大的箱子从大门口运了过来,还在淋淋沥沥往下滴血。
箱子里堆满了白骨。
大人的,孩童的,男人的,女人的……堆在箱中,一具具凌乱地垒好。
活着时千娇百媚的女奴,健壮高大的男奴力士,剔掉血肉后,也不过是大小不一的相同的白骨。
公主听到了轻风送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公主府的奴隶都在这里了……”
奴隶?他们要拿自己的奴隶做什么?
她情不自禁把脸贴过去,恨不得能伸长脖子到笼子外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那些人笑嘻嘻地说话。
“用罪奴的骨头造神像,也算是洗刷了罪恶。”
“一个神像没了,当然要建另一个……”
公主听懂了,更加愤怒。
她的奴隶全都死了,那阿勒吉呢?他是不是也在里面?那些人会不会也要把他的骨头抽出来做成神像?
她的阿勒吉!是她的!!那些奴隶也是她的!这群贱民!竟然敢杀她的奴隶!!
“啊!!——”
外面干活的人又听到里面传来的女子尖叫声。
“公主又发怒了?”
“高高兴兴的不好吗?公主不懂极乐之乐……”
“大王说了,不必管她。”
暗处,姜遗光拖着一个人藏在沙堆里。神庙内四处都是塌陷的砖墙,藏两个人不成问题。
藏好后,姜遗光才把那人嘴里的堵着的布拿出来。
阿勒吉不敢发出动静,悄悄探头看一眼,又赶紧缩回来。
他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公主行宫里所有人都被抓走了。后来才知道,因为石像被毁,所以……他们要用人骨再做一个。
公主行宫里的人,都被剔骨匠变成了白骨。
只差一点,他也会变成骨头中的一个,被摆弄着砌进神像里。
一想到这件事,就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而亲眼看到奴隶们乖乖被杀的场景也让他吃惊。
以前奴隶被拖下去处死不奇怪,他们只有一个,而且奴隶犯了错,死了也是应该的。但现在……现在不止他们一个啊!
整个行宫里的奴隶就这么排着队过去,手起刀落,就没了性命。下一个发着抖也还是上前,没有人逃跑,没有人反抗。
“你觉得他们应该怎么做?”救他出来的美丽的大唐少年手指点着远处箱子里的白骨,“他们要逃跑吗?”
阿勒吉迷茫了:“……他们,他们的主人是公主!公主没有让他们死,他们就不应该死。”
那个大唐来的少年没理他,而是看着底下忙碌的人影发笑,他好像对用人骨做的神鸟像特别感兴趣。
他不知道有什么好感兴趣的。那个东西只让他感到恐怖,
他一想到神鸟是用公主行宫里的奴隶堆成的,他们还说过话,一起干过活,一起受过罚……他就觉得恐惧。哪怕浓烈的熏香味也不能让他的害怕减少。
姜遗光说:“既然你害怕,我们就换个地方躲起来。你知道哪里有吃的吗?”
阿勒吉连忙说:“我知道!”
主人们不会知道他们吃的谷米和肉从哪里来,奴隶们清楚。阿勒吉给姜遗光指路,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们找到了吃的,沿途打听消息,然后每天回来一次,给公主送饭。
他们听到了很多很多消息。
从大唐来的几人中,两个逃奴只抓到了一个,他也被剔肉留骨,送去做成神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