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宋夫人?”
他有无数话想问,满脑子都是纷纷乱乱的胡思乱想,可在问出口前的一瞬间,那些念头忽然间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茫茫,他也只能问出这一句仿佛问好的话。
女子侧歪着头,慢慢笑起来。
一笑,嘴里便流出浊稠的血,满口森白的牙染得发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古怪喘气声,她的手脚也在古怪地颤动,头发梳得整齐,有几缕飘落下来,遮着半边脸。
像一只静静盘踞在蛛网上的蜘蛛,让人毫不怀疑稍有动静就会喷出满腔毒液。
白骥不得不避开她可怕的目光,又忍不住重新看她两眼,目露怀念。
都道人死后灵魂会一直停留在死时的样子,想来她也是如此。
“……宋夫人,许久不见,你年轻依旧,我却已经成了个糟老头子了。”白骥还记得她不喜欢别人称自己夫家姓氏,所以只叫她宋夫人。
女子没有接话。
白骥只在数日前的一场大祸中亲眼目睹过鬼祸,他对“鬼”这一物的了解更多来自于各类民间传闻、古今书籍等。路上姜遗光偶尔也会说起一些,譬如鬼都有执念之类的。
他相信人有生死轮回,死后需下地府过黄泉路经十殿阎罗审定是非。他也相信,有些鬼找不到投胎的路,就成了孤魂野鬼,漂泊阳间。
它们或许失去了一些神智,但常听闻人鬼夜话,现在他自己也死了,应当是可以聊聊的……吧?
就像现在这位宋夫人一样。
只是宋夫人都离去多久了?十年?还是十五年?他也记不清了,但这么多年了,她还没能去投胎,或许也是出了什么事吧?
白骥就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那女子却只是古怪又阴冷地笑,笑得白骥遍体生寒。等他终于忍不住要往后退时,才听到对方嘶哑地开口。
“你……还……记得我?”
简直像两块生锈的铁相互摩擦发出的艰涩怪声,听上去就像很久没说过话了。一边说话,唇边涌出的血更多,带着细小泡沫的血在喉咙里嘴唇边翻涌,声音变得有些含混不清。
也亏白骥能听明白。
“我也快忘了,都这么久了……”白骥凑近几步,“宋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宋钰只是侧抬着头,整颗脑袋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斜横在瘦削尖长的脖子上,于是眼睛也斜斜地盯着白骥。她眼睛瞪得很大,斜着的黑眼珠就更可怕。
“心……愿……?”
“是啊,若有心愿未了,不如尽早说出来。”白骥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能做到。虽是故人亡魂,他也还是有点害怕的。
“……白……白、家……”
她终于又开口了。
“白家……害我们……”她的嘴巴越咧越大,直勾勾看着白骥发笑,“我、要……你们……死……”
白骥吓了一跳:“宋夫人可是弄错了什么?不说别的,家父和二叔一直对宋夫人和姜小弟视若己出,怎么会害你们?听说你们出事后,我们也想过去查,只是一直查不到才作罢,我们没有……”
“你害我们……你害我们……”
不论他怎么解释,甚至把十多年前自己等人听说她去世后就让人去找却找不到尸骨的事儿都说了,也道他们给她立了碑、设了衣冠冢,想叫她安心去投胎。宋钰就是不信。
而随着她一遍遍叙说,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尖,脸上表情也越来越狰狞扭曲。那根本不是活人所能有的脸孔,无论谁看到都会被这恐怖一幕吓得心惊胆寒,白骥也不例外。
他不论怎么给自己壮胆也不能抹掉看到对方厉鬼现形样子的心惊肉跳。直到一口气没喘上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好不容易想起来跑,两条腿却都在发抖,根本跑不动。
再往上看,城隍老爷高高在上,眼珠斜往下,含笑注视着他。
他跑不掉的……
“宋夫人!算我求你了!这件事和白家人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明白你们夫妻二人和那位贺公子交好,我也不知道你们私底下商议了什么,我千真万确地保证真的和白家人没关系——”绝望之下,白骥苦苦哀求她,“冤有头债有主,你就算要报仇,也不该找无辜的人啊!白家实在经受不起了!”
宋钰忽然爆发出一声阴冷至极的大笑,她身上仿佛错位的骨头咔咔咔又摆正了,眼珠却从没离开过白骥,忽地一只手猛然攥住白骥手腕,后者给冰得一哆嗦。
“无……辜……我儿子……会替我报仇……我……会告诉……他……”
“我的……善多……”
“他来找你们了。”
这一声不同于先前她所说的任何一句艰涩沙哑的话,而是清晰无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