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三娘在倒数第二间屋子里抄经。
和以往一样, 念一句,抄一句,再拜一次,寒气从地底穿过薄薄的蒲团渗入膝盖骨里, 细密疼痛, 刺得她不得安宁。
家中姐妹都一样, 经常久跪,腿上有毛病,一到阴雨天便骨头疼。
莲花座上, 佛陀微笑,垂眼看不存在的芸芸众生。
阿弥陀佛,愿我早日渡苦海——
她听见了隔壁传来轻微的蹦跳声,还有低低的说话声响,不禁觉得奇怪——隔壁是哪位姐妹, 怎么会禁闭时还闹出动静来?
很快她就知道了。
门被轻轻敲响,门口用于送饭和探望的小窗户上突然出现一张神采飞扬的脸,笑嘻嘻地往里说话:“三姐姐!”
陆三娘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眼珠骨碌一转,道:“听说你们在这里, 我来看看你们。”
“……胡闹。”陆三娘轻斥一声。
刚才妹妹们都是一起来的, 隔了一两刻钟才又有下人带人进来。况且这家伙刚来陆家,栖芳园都不知在哪儿, 怎么可能进的来佛堂?
想到对方可能也在禁闭,陆三娘明白过来,肯定是他耐不住, 偷偷从房间里溜出来了!
她语气更严厉, 带了几分长姐的严肃:“你是不是也进来静静心的?听三姐一句劝,快回去!”
小窗口上的少年不乐意:“我才不呢, 好无聊。”
他又晃了晃门:“三姐姐,来门口和我说说话嘛,我把门栓打开了,你开门让我进去和你玩,我保证,就一次,只用一点点时间!”
见陆三娘迟疑,他加大了力度,更加可怜了:“好不好?好不好嘛三姐姐!你们都不理我,我好无聊……”
陆三娘被看得心软,心里努力说服自己。也罢,要是不答应,他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来,就开门这么一会儿,劝他回去就行。
她不由自主站起身,因为跪久了有些疼趔趄了一下,扶着墙慢慢到门边:“只能聊一会儿,等下你赶紧回去……”
……
隔壁不知什么时候起,接连不断响起“咚咚”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地上/墙上发出的闷响。
姜遗光起先没听清,后来那声音逐渐清晰,一直撞着他这边的墙,他才留意到这点。
他溜溜达达到了门边,还犹豫要不要推门出去看看,就闻到从隔壁飘来的一阵浓郁的血腥味,顿时绷紧了心弦。
面上倒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绕回到蒲团边一屁股坐下,唉声叹气,很是无聊。
隔壁关着谁?为什么会有血腥味?她/他死了吗?
那敲墙的声音,是什么?
姜遗光不敢贸然出去。
镜内不是镜外,镜外可依靠山海镜驱鬼,镜内却没有任何办法。
等了许久,隔壁敲击的动静才渐渐停止,与此同时,外面慢慢传来人声。
听上去像是要把他们接出来了。
姜遗光当做没听见,仍旧坐在蒲团边百无聊赖地“抄经”,他下笔极快,短短一段时间就飞快抄了十几页,抄完后匆匆吹干就翻到下一页去。
来人从第一间往下走,一路开门、问好,门里关着的人虚弱缓慢地出来,还要表示自己已经记住了规矩,下回不会再犯。
因着两边走廊空洞狭长,动静传来很明显。
一间又一间,终于到了倒数第二间屋前。骚乱陡然爆发,女子尖叫声响彻佛堂:“三姐姐——”
杂乱脚步声和门大力撞开的声音,让他再也不能装着“没听见”,姜遗光连忙凑到门边小窗户边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从小窗户里往外看,二十一娘和九娘站在门口呜呜咽咽地哭,还有十来个凑在外圈抹泪。几个下人们显然很吃惊,一团糟也挤在门口,有几个已经冲出去禀报老爷夫人们了,还有个被姜遗光的拍门声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打开门。
姜遗光拨开人群就往门里看,一眼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陆三娘。
头发散乱、衣襟大开,额头流出大滩大滩血,满身满脸全都是血,地上也积了一小滩血。她明显死不瞑目,睁着眼睛,涣散的瞳仁不甘地瞪着门口。
陆七娘抱着她嚎啕大哭,她身上也沾了血与灰,却半点也没在乎,哭得整个人几乎抽过去。两个婆子扯着她要把她带出去,嘴里还念叨着她这样失态不合规矩。
拉扯间,陆三娘的手耷拉在地面,反复蹭着地板,肌肤苍白发青,不见一点生气,五个指甲盖都翻了起来,往外冒血。
“够了!别挤在这儿!都出去等着!”姜遗光脸沉下来,当即吩咐道,“等老爷夫人们来了再说!”
下人们在房间里乱走,血脚印踩得到处都是不说,也妨碍他查探。
陆府下人们正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有人吩咐正好,当即鱼贯而出,守在门口低下头。唯有陆七娘的哭喊一直在走廊中回荡,凄凄惨惨,哀戚不休。
人都出去了,姜遗光飞快扫一眼屋内情形,旋即目光微凝——
墙上,刚才他在隔壁听到动静发出的地方,那儿的墙砖面有明显的血迹,黏连了一两缕长发,旁边还有几道不甚明显的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