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位于两广交界处, 有块地方叫做下马石,外面环了半圈水,水流上头有块大石头。
这名字怎么来的呢?说起来也不稀奇,听说是曾经有位大官回乡探亲, 看见了这块大石头, 下马欣赏驻足, 还特地为它写了首诗,之后,那个小村庄就叫做下马石。
经年累月过去, 下马石这地方也繁华不少,这块大石头不倒,名字就没变。
石头没倒,从小半个月前,这儿的人就开始倒了。
一开始大旱, 田里的地都裂开了,苗长不起来。去河里挑水,渐渐的河里的水也没了,就只能挖井。再后来, 井里的水也没了, 一桶落下去,捞上来尽是黄土。
再再后来……下马石的人就全跑了。
没吃没喝, 待在这儿干嘛?故土难离,那也得能活下去不是?
官府当然不能让人跑,城门一关, 衙役们把守着。小老百姓们没路引、没钱, 一大群还能撑着走动的人背着家当,游魂也似的天天去堵城门, 就看能不能想法子跑。
真说起来,年年有天灾,只是都小打小闹,某地发洪水某地山崩等等,朝廷对这些天灾处置也快,拨钱,拨粮,换个官儿。老百姓知道龙椅上那位心里挂念着他们,就有个盼头,不会被反贼哄了去,便算做太平了。
但这回不一样。
上头倒是接了消息会拨粮下来,先开仓顶着。一般来说之后就是派兵护着粮草、银两、药什么的来了,还要派几个能坐镇的官儿。天高路远,消息不灵通,甭管他们怎么使银子,都打听不出来的是谁。到最后有人走通了某个皇子底下的门路,才传来一句还在商议。
还在商议?那不就是没有?谁知道库里的粮食吃完前能不能来?
地方上的官儿也不是铁板一块,各说各的。有的担心秋后算账,有的想趁机表功,还有些嘴上说的漂亮,真要签条子开库了就跟锯嘴葫芦似的。这么着争来争去,也没个定论,再后来,就听说赤月教来“赈灾”了。
这些个反贼最是可恶,每逢天灾就出来收买人心。他们又不必种地,没钱没粮了就出来抢几家地主乡绅,美其名曰劫富济贫。这回,两广大旱,赤月教就跑出来替官府“赈灾”了。
先是村,再是县,再不断往上。那些个村长、县太爷、村里的地主老爷们通通没了命。那些人都入了教,心甘情愿跟在赤月教身后当反贼。
没奈何,当地官儿又在打听时听到了些了不得的东西,想了个阴损的招。
与其让这些人去当反贼,不如被“饿死”。
后者还能拿这件事搅一搅浑水,下场的人越多,他拼一拼,还能脱身。要真让陛下查出近千灾民都被赤月教哄了去,他全家都要脱层皮。
于是,一个睡着的人被裹严实了从北边运过来,脱去外头包着的布丢在了当地山寨外头。
不少人看到了那个人,回去以后,没几天,一睡不醒。
再后来,越来越多反贼开始睡觉。
睡觉好啊,睡着了就不吵不闹了,也不会造反,不会告状。
师爷吓得白毛汗都起来了,促成这事儿的人却不见半点波澜,反而笑得很得意。
他也听说了这什么诅咒,反正海津镇那边都有了,说传到这边来也不是不可能啊,他能下令封锁城门,不让人进出,还能防着有人偷偷从别的地方潜进来不成?再不然,谁知道是哪个人从北边探亲回来?就把诅咒带来了?
他宽慰自己的师爷道:“不必担忧,这疫病反而帮了我等大忙。”现在大家都以为这是疫病,疫病传开谁也没办法。他现在只算得上个办事不力,要是他这地方有赤月教揭竿而起,不夸张的说,当地官儿一半都要掉脑袋。
有时候,功劳不是看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而是看有没有人闹腾。没人闹腾,那就是功劳了。
师爷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丹轩在京城就知道两广也出事了。
除了大旱以外,还有疫病。
现任两广总督在折子里写道:“……十室九空,染病之人沉睡不醒,大夫无策……”
乾清宫偏殿,室内置了冰,皇帝穿着便服,神色和煦,让他看这折子。
谢丹轩却在阴凉的偏殿里愣是出了满头汗。
他先去想,这东西怎么传到两广的,是倭国跑出来的人,还是海津镇跑出来的百姓。再去想,都已经跑到了两广,其他地方会不会有?说不准有些地方也出事了,只是没报上来。
不论是哪种,现任两广总督的帽子是戴不稳了,原先陛下可能还会给他虚贬暗升,给个实职,这会儿只怕要悬。但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要是接不下这担子,恐怕只会比现在这位更糟糕。
他还没想到有人能这么胆大包天,斟酌一番后,先说了些客套话,尽量不去提自己接任一事,再问陛下想要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