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里正家不大, 院里水井挨着一间杂物房,再往里才是厨房,上头烟囱飘出缕缕白烟。
隔了间屋子,又压低了声音说话, 祖孙俩怎么也没想到能被人偷听了去。
贞娘和宋川淮坐在门边, 黎恪脱下外衣, 把身上能擦洗的地方都擦洗干净,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他看见姜遗光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笑着过去推推他:“善多?看什么呢?”
姜遗光回过头, 语气平和没有一丝起伏:“树。”
他嘴唇蠕动两下,无声道:“我有事和你说。”
黎恪当即明白过来,笑容不变,继续道:“这棵榆树看样子年头不算久,叶子还嫩着呢。”
这两人总是凑一块说话, 其他人没在意,就连疑心最重的陈五,也不过扫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发觉他们没有人在意,黎恪将声音压得极低, 问:“你想说什么?”
姜遗光伸出手去, 抚摸着眼前这棵大树的树干。然而他的手指却在树皮上飞快写下四个字——里正有异。
黎恪笑着说:“这倒叫我怀念起我的家乡了,从前我家外也种了许多榆树, 有时吃不饱饭,我娘就会摘下榆钱和面,给我做窝窝吃……”
他一边说, 手上一边写:你如何得知?
他一直说, 姜遗光偶尔回应两声,手上继续动作——我听见他与孙女谈话。
而后, 姜遗光把自己能分辨出的对话全都写了出来。
无人探听的角落里,他们将榆钱的吃法功效都说了个遍。
里正原是看他们身上脏污,才请他们在院子中先洗漱。现下六人倒是洗干净了,只是这院子中的氛围有些奇怪,两两各自凑一堆,六个同生共死之人硬是装作不熟,分成了三块。
宋川淮和贞娘坐在门槛边,同样压低声音说话。
宋川淮道:“你就真觉得他没问题?”手指比了个六。
贞娘道:“我觉得他问题大些。”她同样伸手,比划了一个“七”。
宋川淮摇摇头:“兴许他俩密谋也说不定。”见那两人伸手去摘榆钱,宋川淮声音更低,低到几不可闻,“梁天冬必是他们杀的。”
否则,地面怎么会平白多出个坑?
但在撕破脸前,谁也不会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他们暂时也没必要撕破脸。
目前还算顺利,这座村庄的死劫应当就是服徭役,只要能避免村民去服役,他们就暂时不会有危险。危险降临前,他们还需要联手才是。
贞娘点点头:“我猜出了几分,想必陈五他俩也明白。那两人应该清楚,就算我们猜出了,也不会做什么。”
她的目光逐渐锐利几分:“所以,为什么他们要杀梁天冬?”
宋川淮抬头去看天边飞过的鸟雀,看似漫不经心,嘴里却道:“他俩最想杀的,应该是陈五。”
贞娘笑了笑。
她眼角已经有了些细小纹路,这样一笑却显得格外娇艳,贞娘眼睛微微眯起来:“你和陈五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你若不告诉我,我去问问善多小兄弟也是一样的。”
死劫中最忌讳单枪匹马,大多数人总要选择和他人联手。贞娘也不例外,但她讨厌这样被蒙在鼓里,她看姜遗光还顺眼些呢。
宋川淮这才道:“你即便想和他联手,他也不会信你的。”
她站起身,拍拍身后的灰:“吃过饭后,出来散散心?”
贞娘装作什么事都没有,温柔笑笑:“川淮相邀,自然乐意。”
里正此刻拄着拐从里屋来到了门边,他方才跪得腿都酸了,不撑着容易摔倒,颤巍巍道:“几位贵人,我家孙儿做了饭,不嫌弃的话,来吃。”
他说得费力,说完后才想起几人听不懂,连忙比划,胳膊往屋里方向挥,又做出捧着碗吃的姿势。
很快,厨房里又钻出个小女孩,端了盘菜放在桌上,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里正身边。
里正本就矮小,身边那个不到他肩头的小女孩更加矮小,皮肤微黑,头发黏在头皮上有些打结,她给人的感觉像一只老鼠,眼睛黑亮,躲躲闪闪的,不敢直视人。
“吃饭。”她小声说。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个少年。
午饭很简单,几个烙饼,一人一个,三盘小菜,还有一小碗米饭,一盆榆钱汤。
几人都饿坏了,没人嫌简陋,飞快吃起来。
姜遗光动作有些迟疑,黎恪以为他不敢,小声道:“没关系的,幻境里也可以吃喝。”
姜遗光这才默默喝下。
用午饭时,几人都看见小女孩新端了个海碗,每个菜挟一些,又装了个饼子,往外去了。
里正解释道:“给她祖母送吃的。”
姜遗光装作没听懂,低下去吃自己的,里正一拍脑袋,继续伸手比划。
洗漱过,又吃过午饭,几人精神总算好了许多,一群人往正屋走。陈五手里还有银两,他寻思自己听不懂里正的话,便想把那位山娃子请来做说客。
好在里正说的“山娃子”的发音他们都记下了,和里正连比带划说了半天,里正才明白过来,又一拍脑袋,把他孙女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