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侧头去看,对后面四个体型威武的汉子很是忌惮,但见了明窈,还是多问一句:“这个也是你的族人吗?”“是,我自幼流落关外,幸被族人所救,后来就一直生活在关外了。”早在抵达安石城前,狄霄他们就商量好了一套说辞,士兵盘问着没发觉破绽,又见了他们所带的七八匹狼皮,稍微迟疑,抬手放他们进了去。进城前,狄霄他们又带上了蓑笠,连明窈也添了一面面纱,绕过人流最大的城门,往里面去,路上的百姓明显变少了。作者有话说:他们才从风锦关出来,对两城的风格变化尤为敏感。若说风锦关属繁华富庶之地,这安石城就多了两分肃正和冰冷。除了街上的百姓不似风锦关亲和,就连两侧建筑都多是用青石垒筑的,走过城门范围,紧接着就是边城城主府,沿街巡逻士兵不绝,三步一岗,五步一桩。安石城乃大瑜八大军事重地之一,早大瑜初建国的时候,这里甚至没有普通百姓居住,只后来连年和平,朝廷一再降低安石城税收,才渐渐有百姓迁入。即便如此,此地仍以兵将为主,负责售卖盐铁的,也多是从京中派来的官家子弟,城中百姓只能保证温饱,真正想富裕的,早早迁出去了。面对沿街无数巡逻兵,街上百姓皆是行色匆匆,狄霄等人也只能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直到过了三四条街,才能看见零散的小摊小贩。然而就是百姓摆设的摊贩,也没有什么叫卖声,人们揣着手蹲在小摊边,见有人买,手脚麻利地过称收钱,中途鲜少有什么交流。“……”明窈没料到会是这般情景,早预设的画面一个没出现,她甚至不知找谁问路,遑论打听盐铁这样敏感的话题。直到她微凉的手被抓进一个暖烘烘的掌心里,狄霄轻声说:“我来。”只一瞬间,她那颗上下不定的心就稳住了。他们没有在此停留,而是随着大多数百姓的方向往东面走,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能听见一点喧嚷声,细听下去,原来是左右邻居在说话。绕过一条暗沉沉的弯巷,只见一片民宅坐落在此。在狄霄他们出现的刹那,只见刚刚还在话家常的两个妇人忽然停下,互相对视一眼,转身就往家里跑去。这般情况并非少数,整条街上能看见的人不超过二十,这一眨眼就少了一半,剩下那些虽然没躲回家,但行为上还是有些闪避的。狄霄偏头低语几句,其余人等在原地,只他一人上前。“打扰。”狄霄拦了一个在井边打水的男人,不经意侧了侧身,正好挡住了男人的退路。他头上的蓑笠只能遮住一半面容,离得近了,很容易叫人看清他的容貌。男人本来就警惕,等看清他的长相,更是吓了一跳,连打水的木桶都扔回了井里:“你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狄霄摇摇头:“我乃外族人,听闻大瑜安石城有售粗盐,特来采买,只寻了一路,也没能找到贩盐的地方,误打误撞找来这边,不知您是否方便给指个路。”男人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但很快敛了神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家了,你快走,我什么都不……”驱赶推拒的话终止在一整个银锭上。狄霄手心里多了一枚银锭,藉着高大身形的遮掩,只有男人能看见。狄霄神色浅浅:“我只为问路,还请您行个方便,若是实在不便,也请您提点两句,我该去哪里问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不论在哪儿,都一贯适用。男人喉咙微动,几次吞咽口水,眼睛完全黏在了银锭上,连对外族人的恐惧都没那么重要了:“我我……你真的只问路?”狄霄颔首:“是。”男人纠结甚久,终于耐不住银子的诱惑:“你跟我来。”说完,他重新将水桶拉上来,双手拎着水桶,快步往民宅街深处走去。一直到再无旁人的地方,男人才停下脚步,他左右环顾许久,半天才开口:“我知道贩盐的地方……但要是有人问起,你决不能提到我!”他尚未被银钱勾走神智,得了狄霄再三保证,才含含糊糊地说:“你在街上仔细看,应该能发现一些暗红色的小木桩,沿着木桩走,最尽头就是盐坊。”狄霄细细回忆,在刚进城的时候,好像真的见过一些藏得极荫蔽的小桩子。他又问:“那铁器呢?安石城不禁盐铁,可是真?”“是真的,确实不禁,但也不是普通百姓能染指的。”男人开了个头,后面说起就顺畅了许多,“……那是朝廷的事,不许百姓私底下谈论,反正你就是找去了盐坊,没有门路恐也买不到。”“售卖铁器的地方和盐坊紧挨着,找到盐坊你就能看见了。”狄霄问:“若我一定要买到粗盐呢,您可知有什么法子?”说着,他手腕一转,又一枚银锭出现在掌心。“……盐坊外有专门管事的中间人,你再给他钱,他能给你办好。”男人毕竟没有过这种私盐交易,只略知皮毛,更多的便不知道了。狄霄又套了两次话,见男人确实不知,便把说好的两只银锭给了他。转弯时,他隐约还能听见男人嘀咕:“怎最近那么多关外人来买盐铁,大越的也就算了,连草原上的都来了……”狄霄脚步微顿,到底没有再找回去,到外面看见明窈他们还在原地,心底稍安,大步过去,快速跟他们讲明从男人那里问到的消息。“我们不能买吗?”明窈有些惊讶。狄霄摇摇头:“过去看看再说吧。”明窈只知安石城有盐铁售卖,却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内情。还好狄霄打探到了,不然他们昏头昏脑地撞进去,还不知会吃多少暗亏。了一声,方免了这场无畏的冲突。那几个黑影从城墙上跳下,身上还绑着数根粗麻绳,他们应是熟练工,落地后第一时间把麻绳固定在不远处的卡槽处,又发出几声尖锐的鸣叫,不过片刻,麻绳尽头滑下数个编织袋子,袋子砸落在地的瞬间,发出重重闷响。sg这场从天而降的传送维续了近半个时辰,等把最后一麻袋东西送达,负责押送的几人说:“这是所有货物了,明老板清点一下数量吧。”狄霄没有检查:“我信得过张先生,辛苦各位。”说完,他从另外取了十两银子,给这几人做酒钱。送货的几人反身回城,而狄霄等人也拉着板车往关外走去。一直到彻底走出安石城的地界,才听狄霄将这大半日的见闻缓缓道来。原来他今天找的中间人姓张,是城里专做盐铁生意的,原本他还不愿接狄霄这一单,嫌他要买的盐铁太少,但意外见了狄霄真容,另起了旁的心思。“他听说前几月风锦关来了一伙游牧商人,带去许多上好的皮货,便问我是否知道,我未标明身份,但也说能寻到些许皮毛。”“姓张的那位有意交好,便行了个方便,帮忙采买了三百斤粗盐,和大小二百件铁器,兵器农具等混着来的。”狄霄顿了顿,又说:“我随他们进去盐坊铁坊看了,里面都是官兵在把手,真正管事的人不曾见到,但底下的小管事,长相也跟旁人不太一样……”狄霄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面上闪过一丝纠结:“我看他们年纪不小,但面白无须,声音亦见习刺耳,作态更是奇怪,张先生称他们为公公。”“啊……”明窈一愣,“可是宫里来的内侍?”狄霄不知内侍为何,明窈只好又多解释了两句,听她说完,狄霄半晌无法回神,仿佛不能明白,怎会有人不惜残害自身,也要入宫伺候人。明窈轻声道:“许多内侍都是贫寒家庭送来的,一人十两银子,以一人身换全家活路,还有许多犯官之子,免去死刑,入宫为奴。”“但他们自入宫就再无出宫之日,能派来安石城的公公们……”她想了想,道,“大概是得了贵人的指示。”两人稍作谈论,又转回盐铁上去。“按照正规流程,采买盐铁是要到官府办手续的,写明为何要购买,购买多少,送去何处,还有许多许多,要走好几处衙门。”狄霄说:“张先生说,正常一套流程下来,就算处处顺利无人阻拦,也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而他们跟官家略有私交,可以先采买了,后续再补上手续。”不过这种方便也不是白来的,走正规流程一斤盐只要八钱,而通过中间人快速采买,就要付出十倍价格,铁器尤甚。“这……”明窈讶然,“这是走私盐铁吗?”不怪她这样问,按照大瑜律令,只要不是以官价购买的盐铁,都算走私,被官府抓到,那是要诛九族的。狄霄摇摇头:“不算,因为他们后续还会补流程,只要不是正好被人查到,就不算走私。”当然,要是有那倒霉蛋被查了个正着,只能算自己时运不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