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琏动作微顿,却还是伸向她的头顶:“毡帽歪了。” “都回来了,合该高兴些。”他低声道。 裴琏看着她毛绒绒的帽子和毛绒绒的氅衣,她本就生着一张小巧巴掌脸,现下被这通体的毛绒裹着严严实实,愈发显得小脸尖尖,乌眸明润,活像是一只狡黠机灵的雪兔。 明婳嗯了声,低头看着路,与裴琏并肩往前走去。 “那位便是太子?”肃王眯着眼问。 肃王肃着脸,一言不发。 极少有人知道还有第三点,那便是永熙帝对好友的调侃:“你成日都板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孔,活像个阎王爷似的,只朕也不好给你赐‘阎’字,便赐个‘肃’字吧。” 不过谢伯缙虽唤作肃王,但在戎狄人与突厥人眼里,那与活阎王无异,据说在异邦,提 其名可止小儿夜啼。 按照高矮次序,他先是看到那身姿挺拔、风度矜贵的锦袍儿郎。 乍一看,恍惚回到几十年前,初次在北庭见到那被贬谪的废太子,如今的永熙帝。 肃王心下暗评,视线又落向太子身旁那一袭雪白毛绒的小娘子。 男人一直沉肃锐利的目光总算泛起一丝柔和,只这柔和持续片刻,他又往两人身后看了看,浓眉拧起。 肃王抿紧了薄唇,一旁的谢明霁小心翼翼觑着自家父亲的脸色,父亲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思忖间,那对小夫妻也已走了过来。 谢明霁也顾不上自家老父亲了,笑着迎上前两步:“婳婳。” 视线瞥到明婳身后的高大男人,谢明霁很快敛眸,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裴琏上前托了把谢明霁,微笑道了句:“别来无恙。” 肃王不像其他重臣或是封疆大吏,无论是他的地位,还是他的身份,都能受得起太子这一拜。 虽然妻子在信中并未写明,但成婚不到一年,太子便贸然离朝,陪着女儿千里迢迢省亲,绝对有内情。 再想到方才小儿女走过来时,虽是并肩而行,但太子的身形是朝女儿靠近,而女儿却是有意避开。 且错在于太子。 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事,竟将他性情最是温软的幺女气得跑回娘家? 谢明霁见自家父亲盯着太子,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忙不迭以拳抵唇,提醒了声。 心道,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怪道前年那封求婚书里,裴青玄将他那儿子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绝对不辱没自家女儿 “殿下客气了,请起。” 裴琏这才直起身,两只手在风里露出这么一阵,已然冻得通红。 那时肃王刚打了场胜战,皮肤黧黑,目光明锐,虽留了一大把的胡子,但看骨相依旧能看出是个英武男子。 时隔八年再遇,肃王皮肤白了些,潦草的大胡子也没了,露出一张完整的、英俊端正又透着几分成熟魅力的脸庞。 不过很快,裴琏便明白了缘由。 寒暄到一半就被撇下的明婳:“……?” 早就听闻肃王与王妃情深意重,鹣鲽情深的裴琏:“……” 【89】 一家子久别重逢, 自是有说不尽的话,夜里的家宴更是欢声笑语,未曾停过。 他坐在一旁, 像个窥探旁人幸福的贼。 年幼时,他有试图去融入, 但强行装出来的合群, 让人感到厌烦疲惫。 世人, 包括亲人, 都评价他性情孤僻。 后来也不去想了,这样孤僻也挺好的—— 反正帝王都是孤家寡人, 就当提前习惯。 父皇都能与母后执手终老, 修得圆满, 凭何他不行? 那眼神, 就如吃醉酒一般,热意逼人。 肃王自也注意到席上小儿女间的眉眼官司,浓眉拧了拧,刚要开口,眼前的瓷碗放了块糖醋小排。眼眸,“吃菜。” 这顿家宴,谢明霁算是席上吃得最快活的那个,边与裴琏碰杯喝酒,边热情邀约:“殿下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这回可得在庭州多住些时日,今夜好好歇息,明日臣带您逛逛庭州。” 谢明霁微怔,而后转脸看向肃王。 虽是疑问句式,语气却是肯定的。 “雪天地滑,便是骑马去军营也得小半个时辰,去晚了赶不上士兵晨练,岂非可惜。” 裴琏道:“岳父说的是,明日辰时,小婿随您出门。” 及至亥时,夜深雪重,宴席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