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波, 船行江面,窗棂敞开的客舱里茶香袅袅。 被请来听案情的明婳傻了眼:“吃肉和讲案情有何干系么?” 裴琏面色平静道, “眼不顺,心气便不顺。心气不顺,便不想说话。” 想反驳, 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吃肉就吃肉吧,反正这道樱桃肉, 她也爱吃。 裴琏见她咽下了肉, 这才道来:“死者张忠,年三十二, 扬州人士, 现任德州府互市监丞,家有一妻多妾,膝下唯有一子, 乃妾侍夏氏所生。” “一个赘婿竟敢如此嚣张!” 裴琏看她:“吃肉。” 她迫不及待要听故事,夹了块肉就往嘴里送,都没仔细嚼便催着:“我吃了,你快讲。” 再之后,张忠升任聊城县令,路过丰县时,骗娶了当地一秀才之女柳氏。待到半年后,柳氏到达聊城,才知张忠在扬州已有发妻白氏,只生米做成熟饭,柳氏不得已只得委身为妾。 待张忠调任至德州府,夏氏诞下一子,愈发张狂,不但僭越住了白氏的正院,还让白氏给她与张忠端茶洗脚。而张忠对曾为赘婿的过往深恶痛绝,对白氏更是拳脚棍棒相加。 张忠心性狂悖,关上门来,还逼/奸白氏的丫鬟翠娟,甚至让白氏、柳氏在旁观看,以为淫乐。 未曾想一只断手竟飘进内城河,还恰好叫明婳撞见。 好在吃得也不算太多,不然她定要吐了。 “喝杯茶,解解腻。”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恐惧。 不过想到那三名女子竟然有胆子杀人分尸…… 裴琏道:“按《大渊律》,妻杀夫、奴杀主,均属十恶不赦之罪,当处极刑。” “白氏等人是蓄意谋杀,且杀夫、杀主,有悖人伦,罪大恶极,推官判处极刑,合法合规。” 见明婳满脸愠色,裴琏毫无意外,扯了下嘴角:“行了,知晓你重情重义,孤已命人将此案上报刑部,让父皇与朝臣们再作商榷。” “只是暂时不用死。” 而他能做的,便是将这事报去长安,让父皇和朝臣们吵去。 “虽然他也常说,德治与法治,二者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相辅相成,不可偏废。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为君治国,都得学会把握住其中的尺度与平衡。但他治国多年,还是更奉行德治,所以你不必太担心。哪怕终究有人要偿命,应当不会三人都除以极刑。” 只最终结果未定,他也不好贸然与明婳保证。 裴琏闻言,虽不全然赞同,却并未与她争辩。 暗卫向他禀报此案时,他虽能理解白氏等人的苦衷,也不耻张忠此人的恶行,却不觉得德州推官的判决有何不妥。 像是套在心上的一根丝线,轻轻那么一扯,他预想到她的愤愤不平、郁郁寡欢。 为了她。 于是他叫住暗卫,让其折返德州,命当地推官将此事上报朝廷。 他的那份恻隐之心,会促使他插手此案么? 思绪回笼,裴琏看向面前的小娘子。 裴琏道:“你可会觉着孤铁石心肠?” 裴琏:“……” 经过那夜,他已无比肯定他的心意。 心悦到绝对无法容忍叫她离去,心悦到甚至能明白父皇当初为何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夺取臣妻,将母后困在身边—— 心悦一人,如何能做到大方成全,看她与旁人恩爱情深? 明婳本来还在奇怪好端端说着案子,怎么突然扯到情情爱爱这些事上,一抬眼便发现裴琏看向她的目光很是不对劲。 嫣色唇瓣抿了抿,她干巴巴道:“我不与你说这些……” “明婳。” 明婳动作稍顿,咬紧下唇,不打算理会。 她皱眉,偏过脸:“你别总是动手动脚的。” 而比掌心更为灼烫的,是男人直勾勾看来的目光:“孤铁石心肠,你心慈仁厚,正与孤两厢互补,天生一对。” 见她满脸错愕,裴琏将他对这桩妻妾碎尸案的想法说了,末了又道:“正因有你的仁善为鉴,孤方能看清自身不足与得失。” 男人的神色那样坚定,语气又是那般认真热忱,明婳一时间也好似被他蛊住般,目光恍惚。 这…这些是她能想的吗? 也是嫁来长安,当了这个太子妃后,才渐渐寻到了一些除了吃喝玩乐、谈情说爱之外想做的事,譬如坚持作画,努力做第一个留名青史的女画家。再譬如,广开积善堂,帮助那些穷苦无助的老弱妇孺…… 可现下裴琏竟然和她说,要她与他共治天下,开盛世太平…… 她能行吗。 明婳心头发慌,只觉得这太过荒谬可笑,可心里深处却响起另一个声音—— 她一开始也没想到积善堂能建起来,但不是建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