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白昼短, 及至戌时，天色阒黑，裴琏方才回到如意客栈。 出来办事, 实在不宜带家眷, 尤其他那位小妻子又是个满脑子情爱的。 这会儿他也没心思去哄。 裴琏随意点了一人, 叫到一旁问：“今日夫人都做了些什么？” 至于打抱不平的事, 天璇斟酌片刻，如实禀报：“那卖唱的小丫头被茶客调戏, 夫人让奴婢们出手帮了一把。” 天璇忙道：“夫人一切安好。” 因着计划在幽都县待上三至五日，裴琏将客栈这一整层都包了下来, 原本顾虑着早出晚归, 会影响明婳休息, 他打算分房睡。 “我不敢一个人在外头睡。”那小娘子可怜巴巴望着他道：“从前不论去哪, 哪怕是回陇西，姐姐都会陪我一起睡的。” 此时屋内只零星亮起两盏白纱灯，微微透出的昏黄暖光，勉强照亮这间还算宽敞雅致的客舍。 竟是这么早就睡了。 明婳乌发如云堆在耳后，怀里还抱着个枕头，见到他时，也不像从前那般雀跃，淡淡说了句：“殿下回来了。” 裴琏见状，浓眉轻折。 薄唇轻抿了抿，他自顾自宽衣，坐上了床。 这是二人成婚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如此彻底地无视他的存在。 她的心，飘去哪儿了？ 裴琏一向享受夜里的安静，可今日，明明这样静，心里却无端涌起一丝燥。 但身边的人迟迟没有动静，甚至……不再来抱他。 沉吟良久，裴琏胸间起伏两下，终是沉沉吐出一口气。 思及此处，他翻身，长臂横向身侧。 感受到她的顺从，裴琏蹙起的眉宇也缓缓舒展。 这个小傻子。 怀中之人一顿，少倾，从他怀中仰起脸，语气困惑：“我什么时候生闷气了？” 明婳啊了声：“我有不理你吗？” 明婳恍然：“啊，是因为这个呀？” 哪家妻子会像她这般胆大无礼，罔顾夫婿。 稍顿，似是察觉到什么，她撑起身子看向躺着的男人：“殿下是想和我说话吗？” 他伸出一根修长指节，推开她凑得过近的脑袋，“只是以为你在生气。” “好吧，既然殿下不想说话，那就不说了。” 冬日里，男人温热结实的身躯，可比枕头好抱多了。 裴琏觉出她今夜态度反常，略作思忖，到底还是开了口：“想何事想得这般入迷？” 裴琏：“……？” 她话中一片体贴，裴琏却忽然有点懂了，为何从前母后与父皇说这等体贴之语，父皇便一副如鲠在喉，天都要塌的模样。 “虽是劳累，也不至于听你说话的气力也无。” 明婳见他真想听，眉心微动：“那我说了，你不许笑话我！” “好。”他应道。 事太多，她说得又细，等全部说完，嘴巴都说干了。 她抬手摁着心口的位置，两条黛眉蹙起，瓮声道：“这里特别难受，像是有石头压着，闷得慌。我觉着这事既叫我遇见了，难道就给他们一两银几块糕点就行了吗？” 现下却不一样了，她细细琢磨原因，觉得是她如今的身份和位置不同了。 可现下，她是太子妃，是未来的一国之母了。 明婳摇着头，似是在与裴琏说话，又似自言自语：“边关的将士们敬重我父亲，是因他治军严谨，爱兵如子，又有一颗为国为民、护佑疆土的赤胆忠心。府中的奴仆和他府的夫人们敬重母亲，是因母亲待人宽厚，慈悲为怀，战时她还带着全城百姓一 所以她和姐姐每次出门，北庭的百姓们都对她们格外和善。 敬的当然不是她们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而是她们的父母、她们谢氏历代的功绩与底蕴。 “但今日不一样了，原来夫子说得对，人之不学，犹谷未成粟，米未为饭也……读书与不读书，还是不同的。” 可清婉眉眼间的闪烁的灵气，好似一块上好的白玉，莹莹散发着皎洁璀璨的光芒。 不再是那个满脑子情爱玩乐的骄纵小姑娘。 霎那间，好似天光乍明，枯木逢春，平静的心湖漾起圈圈涟漪。 “是啊，原来哪会想这些。” 裴琏静静看着她，道，“孤没笑话你。” 明婳忽的想到什么，咬了咬唇，迟疑道，“殿下，我明日想去那条胡同看看。” “怕。”明婳诚实道：“但天玑天璇都很厉害，你是没瞧见，今日天玑一只手就拎起一个男人呢！有她们在身边，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