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浓每个月的月银只有一两,这一两若是在平民之家,或可保一家两三个月吃喝,但是在侯府里,却是不经用的,打点下人、胭脂水粉、衣裳熏香等等,更不提还得给正院做衣物、菜食,绸布纱线菜类都是花钱买来的,雪浓自己可以节省,但给正院的都要紧着最好的用,这一两银子,得有□□成用在正院上,剩余的也不够她过一个月,从她能做绣活开始,这些年有徽姑张罗,她才能靠着做针线活计维持开销再紧巴巴的攒下一点,徽姑性情好,从没在外人面前透露一星半点,不然她这个小姐脸面更没了。 但她说雪浓送的这支金步摇是寒酸之物委实不对,有人送的礼贵重,那也是比她们侯府门第高才能送的出手的,其他与宣平侯府差不多的人家,送出的礼,未必有雪浓这般好。 温云珠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银臂钏当然不如金步摇贵重,她虽没说,温云珠却已觉浑身不自在,连忙收了金步摇,转进了花厅找周氏,爱娇的依靠在她怀里。 雪浓入内便移开眸,找了个座坐下。 周氏先一怔,四下的夫人小姐神色各异,周氏倒镇静,低声吩咐丫鬟彩秀让去把那套成窑制的食具拿出来给沈宴秋用,万不可轻慢。 周氏表面笑盈盈,心里再不顺,也想着好歹沈宴秋这尊真神来了,旁人是觉得看在王昀面上,可她觉着这其中也得有雪浓的缘故在,趁着这次宴请,等温德毓探出沈宴秋的口风,她这里才好做估量。 雪浓忽然起来道,“夫人,我去厨房看看吧。” 出花厅,雪浓长长的吐了口气,自己去往厨房。 周氏笑道,“你姐姐不是我生养的,总归身份上差一截,那样的人家最看重门第,就是再喜欢也不会越了尊卑。” 周氏脸色沉下来,“他大你都有一轮,又是病秧子,将来必然会早死,有什么好嫁的?王昀那孩子多好,等他入了仕途,你就是官家夫人,有那样的先生,他将来也不会比他先生差,我给你想的好路,你别给我走岔道。” 温云珠心底再不高兴,也只得离开抱厦,寻到雪浓从厨房回后院,必会经过的一棵已长满绿叶的银杏下,等着王昀来。 她沿着小路快走近一棵银杏,倏然见那银杏树下站着王昀和温云珠。 王昀眼底顿生不耐,随意说过两句哄她的话便想走。 雪浓怔愣住了,僵在原地听王昀道,“我和你姐姐的亲事两家早就默许,我是想娶你,但情势不可逆,我只能跟她成亲。” “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姐?只不过是母亲好心才收养她在府里,分明和我们家八竿子打不着,从来不都是当她上门来打秋风的吗?” 况且若换成她,便是要去做夫人的,偏偏她觉得是好事,母亲却不乐意。 雪浓猝然转过身,原本要去席上,竟如行尸走肉般回了梨安苑,流月从外面进屋内,就见她一个人坐在桌前,脸上都是泪。 流月说的没错,今天是龙凤胎的好日子,她就是再伤心难过,也不能哭成这样,这梨安苑包括流月在内的丫鬟婆子,都是周氏指派来照顾她的,有点风头就可能会传到周氏的耳朵里。 流月赶忙命外面的丫头端水来给雪浓洗脸,再上了妆,便如同平常,谁也看不出她先前哭的有多可怜。 雪浓没有心思在这上面,但几房的姑娘们看着那桌还是羡慕的不得了,相互间叽叽喳喳,有些话就算雪浓不想听,还是听在耳朵里。 “本来的事,云珠妹妹才是大伯母的女儿呀,大伯母当然会对她更贴心。” 雪浓脑海里回荡着温云珠的抱怨,以及王昀说的那句话,她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等着定完亲,然后王昀履行婚约来娶她,她如愿能离开宣平侯府。 雪浓把杯里的酒喝了,流月在她身旁见着又给 雪浓听出她馋了,但是在席上,丫鬟是不能吃酒的,没准厨房那里还有留余,厨房里的妈妈们都是人精,府里哪个主子受宠,主子跟前的大丫鬟便也能得她们的孝敬,这也没流月的份,要想吃什么,还得拿钱来。 流月便高高兴兴去找别的丫鬟乐去。 雪浓吃饱喝足从席上下来,自己要回去了,只是她酒喝的有点多,走路有些泛晕,小丫鬟一路扶着她,到沁春园时,她挑了块靠水塘的石头坐下,让小丫鬟去把流月找来,她在这里缓缓。 “又想跳水里去?” 醉酒后,脑子里很混沌,想到什么就能脱口而出,“您的腿没事呀?” 沈宴秋先前在席上,有温德毓坐陪,温德毓实在过于奉承,偶有的话语里还若有似无提及雪浓,官场上的人,岂会不懂他的意思?他记得这姑娘就要同王昀定亲了,温德毓还有别的谋算,这是他的不规矩。 沈宴秋揶揄道,“可能是你送的护膝有奇效,戴上后腿不疼脚不酸,都能站起来走路了。” 沈宴秋端视了她片刻,问道,“这里我能坐吗?” 沈宴秋伸手要扶她,她就受惊似的用那细细软软的手指推拒着,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羞涩的难以复加,整个人都朝后退去,踉跄更甚。 雪浓微张着眸看他,看的久一点,就能看清楚他在笑,不乐意了,“不要叫我小姑娘,我有名字……我叫雪浓。” 沈宴秋顺着她道,“雪浓小姑娘。” 沈宴秋颇有耐心,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她嘀咕着,“好歹是大人呢。” 沈宴秋好笑起来,“我不是你的长辈吗?” 沈宴秋指了指她身边,“既然是长辈,我能坐吗?” 她喝醉了,还有意识与人保持距离,可见跟她父母是不同的,也许她父母有什么意图,她也是被蒙在鼓里。 雪浓嘟哝着,这时已经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但沈宴秋还是听出她在说松花酒好喝,有点胡言乱语。 沈宴秋倒有了些慈悲心肠,弯腰下来,手轻握上她的肩膀推了推,她又睁开一点眸,眼睛里起了雾,好像要落泪,但她没有哭,只是小心翼翼的握上他一根手指,随后看清他是谁,一把缩回手去。 凉凉软软的葱指让沈宴秋滞了滞,笑问她,“你一个人在这里伤心,是因你家人,还是王昀?” 沈宴秋即刻懂了,“你不想嫁给王昀?” 沈宴秋一颔首,原来是这点小心事,他不禁又想笑,年轻真好,总会把一些小儿女的忧愁当作天塌下了。 雪浓立时接上,“春水煎茶!” 流月拿着件披风跑过来,先看到沈宴秋,战战兢兢给他行礼。 王昀应是,目送着那车离去,才凝神回忆方才,他虽没进沁春园,可园里雪浓欢快的笑声他却是听得见的。 雪浓第二日早起时听流月说她昨晚喝醉了有多胆大放肆,还敢跟沈宴秋嬉皮笑脸,亏得人大度,才没怪罪。 流月告诉她不用去正院了,今日一早,周氏就带着温云珠去看她哥哥周绥远了,周绥远是吏部的考功司员外郎,流月说近来沈宴秋要查办官员在位政绩,考功司就是主管这块,周绥远都忙的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