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位太太,你别顾着哭,总得告诉我是什麽情况啊?」地面逐渐积累的血滴让冯易廷有些不适。尽管属於鬼魂的一切事物都不会、亦不能在物理层面上影响现实世界,但他仍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视觉冲击。 想想自己为何会陷入如此困境,冯易廷简直悔不当初:除了後悔自己几个月前的鲁莽行事,更是恨不得把自家师父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骂个痛快。 对座的这位太太明显是歇斯底里那一型,从冯易廷进门时算起,半个小时以来那凄厉的哭声只增不减,频率之高使得他耳朵发疼,尤其滴落在地面那滩怵目惊心的血水害他有点反胃。 二楼大部分的窗户都敞开着,长年风吹雨淋,折旧的程度b起一楼更严重一些。从走廊两侧的房间摆设能看出原本应该住着一对夫妻与两个小孩,当年事发後,物品貌似无人收拾,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腐朽毁坏。 照片里是普通的一家四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背景在不知名的异国建筑前,兴许是出游时的纪念。冯易廷放下相框,隔着楼板隐隐传来的嚎啕哭声已经停息,他转身正准备下楼,视线就近距离撞上了一张带着空洞眼窝的惨白si人脸。 鬼魂听了他的话,隐隐有了再大哭一回的迹象,冯易廷抬手挥了挥:「好了、好了,没完没了的。来,看着我,深呼x1。」他一边说,一边双手b划着、示意鬼魂跟着节奏呼x1。 「心情好点了?」冯易廷轻声问,见鬼魂点头,他拍拍对方的肩膀:「那好,我们回一楼,你可以把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一人一鬼回到了一楼客厅,地面的血迹已然不见踪迹。依旧是那张稍微下陷、布满灰尘的沙发,鬼魂坐在茶几对面的单人座,将她的人生遭遇娓娓道来。 冯易廷状似专心聆听的样子,思绪却开始走神。实际上他不必、也不想理解这些鬼魂经历过什麽、为何而si亡;他需要的是尽可能找出他们停留在人世间的原因,了却他们的遗愿、执念,送走他们之後就能解决鬼魂造成的灵异事件。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正好是他生日,我想,若是替他庆生,他或许会心情好一些。」鬼魂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脸se又变得忧郁。冯易廷向前倾身,轻声劝道:「别难过,太太。说出来会轻松一点,我听着呢。」 「现在想想,我不该对他生气的,要是没有说那些话」鬼魂轻轻摇头,闭上眼睛。「我只怕他伤了孩子,把他锁在厨房里之後就上楼去了孩子们的房间,没想到他拿了刀子。」 愈来愈多的血和泪爬满了鬼魂苍白的脸颊,她默默ch0u动双肩,哭声不b起初的撕心裂肺,却更加悲凄。 「你想知道你的孩子过得怎麽样,却不能离开这里,是吗?」鬼魂对一个地方的执念太深,便受限於此,无法脱离。这间房子是她si去的地方、她一生坚守的家,不出意外,冯易廷想,她会永远困在这里。 「我能帮你。我会确认他们的情况,确保他们安全无虞,让你安心离开。」冯易廷双手交握、撑在膝上,斩钉截铁的神情相当真挚。 「可是,你为什麽要帮我呢?」听见冯易廷所言,鬼魂停下ch0u咽,神情中透出一丝疑惑。 出外靠朋友这句金玉良言,是冯易廷这一行众所皆知的铁律,否则诸如「寻找凶杀案被害人遗孤」这种说出口可能会遭人怀疑图谋不轨的要求,一般人没有门路是行不通的。 与警方的合作是一门大生意 冯易廷回到位在老城区的小公寓,决定先打通电话给他师父交代自己的工作进度,顺便要师父通知联络警方的负责人。还未拿出手机,昏暗的房里便先传出一道属於男x的浑厚嗓音:「你闻起来有gu怨妇的味道。」 「午安,墨墨。」冯易廷继续翻找手机,实则名为蓝墨的黑白猫轻盈跃上墙边的置物架、舒适地俯卧下来,望着自家主人的大眼里蕴着无b的从容:「你出门没有准备我的食物,所以我抓破了饲料袋,去收拾吧。」 哦,阿廷啊,怎麽啦?没等多久,电话另一端响起一道略显苍老但矍铄的男x嗓音,含糊地混在嘈杂的背景音里。 你去见这次的工作夥伴啦?怎麽情还对方的声音被背景的杂音给掩盖过去,冯易廷仔细聆听,却依然什麽也听不分明:「你在哪?好吵。」 「三号」是早期的四个乱葬岗之一,一如人多的地方容易起争执,乱葬岗内也常有鬼魂争夺地盘之类的事情发生。 这样啊,顺利就好。小方还在工作,大概要後天才回来,你找他侄nv也行,她都待在会所喂!那边的,不要拆了人家的手!那就先这样、我挂电话了啊!电话那头突然又喧嚣起来,对方急匆匆交代完便挂了电话,冯易廷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感觉自己头上挂满了黑线。 冯易廷走回屋内,准备晚一点要带去会所的资料。他边打开公事包边问:「你怎麽知道三号的事?」 「你今天就要去会所啊?也带我去吧。」 东境天候稳定,长年气温宜人。国境处山地起伏形成天然边界,往西绵延出一片广袤的平原,与西南交通发达,十分适宜人居。 多数人至多壮着胆子探入最初的一段山道尽头,再往前便是探照灯也无法探出虚实的一片阒黑,不时随着丝丝凉风传来的幽咽啼声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吓得来人当即打消继续前行的念头。当然也曾有不信邪、不怕si的人前仆後继前来探险,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人成功返回的消息。 山隘中被鬼魂的怨气给笼罩、从而漆黑无b的环境对他来说正是舒适的视野。方邢水属於少见的、因通灵能力而影响正常生理功能的通灵者,平时在正常的环境下,他都必须待在y暗的地方,或是戴上特殊的护目镜以免双眼遭到光线刺伤,而一旦到了夜晚或是光线无法穿透怨气的地方,他就是人r0u夜视镜一般的存在。 他还偶尔瞥见一些看似自尽的、发疯致si的、受饥而si等等的屍首,应当是当地居民说过的那些探险者们。方邢水不带丝毫同情地走过,他向来认为嘴y而不懂珍惜生命的蠢货不值得可怜。 在白光无法照亮的区域,两侧的山壁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手,全都状似愤怒地挥舞着,用尽力气想往下构着方邢水;而在方邢水近处、原本张牙舞爪的惨白手臂却全都紧贴着山壁,颤抖着想爬离白光照耀的地方。方邢水畅通无阻地一路前行,不过片刻,狭窄的缝隙便豁然开朗,越过小道尽头,他踏进了一处宏大的山间巨坑。 由於环境条件,这个万人塚天坑长年来都由方邢水负责视察。他知道近期以来,四个乱葬岗里的鬼魂都隐隐有些不稳定的徵兆,但不想距上次视察只间隔着短短半年,天坑里的情况竟恶化得如此迅速。 他往天坑中央走去,发现一个勉强还算正常的鬼魂缩着膝盖坐在骨山旁,建来者是方邢水,鬼魂哆嗦着站了起来。 鬼魂很慢地摇摇头,过了许久才开口:「前阵子有个活人进来这里,他身上y气太重,我们都以为是si在外头的游客。」鬼魂向着骨山迈开脚步,方邢水紧跟其後,一人一鬼攀着屍骨往上爬,一刻钟後来到了屍堆的正中央,一小块经人翻动的痕迹尚且新颖的空地出现在屍山顶端,四具背靠背坐着、被綑绑在一起的骨骸中央,立着根半人高的圆柱,即便是方邢水也无法明显看清柱子的模样。把柱子cha在这里了。」鬼魂站得远远的,似乎忌惮着那根古怪的柱子。「有些人看见他动了屍t,一气之下冲了过去,结果被压碎了。」 鬼魂半边烧毁的脸上带着一丝恐惧:「是啊,那个活人身上围着一圈黑se的雾,其他人一靠近就被那团雾给碾碎吃了。」鬼魂往山丘下方扫视,神se中余悸犹存:「先生,不知道您能不能感觉到,那柱子有点古怪,好像在x1收什麽;那活人来过之後,大夥都不正常了,我也试过把柱子拿走,但是您知道,我们碰不着yan世的东西。」 「嗡──」石块碰上柱子的一瞬,方邢水只有隐约的感觉,鬼魂却清晰地看见柱子上缠附的黑雾被石块猛地一震,一圈圈白光以阵法为中心如涟漪般荡开,整个天坑都隐隐晃动起来,轰鸣声剧烈得令鬼魂急忙捂住耳朵,那声浪却是直直撼动灵魂,鬼魂难以负荷地跪倒在地。 鬼魂一时无法动弹,只浅浅点头示意。方邢水将注意力放到四周,发现方才的变动使天坑内淤积多年的沉厚怨气消去了一些,天坑外的夕yan微微照进了黑暗中。坑里的众多鬼魂们此时也都瘫倒在地,复原较快的一些鬼魂已经从地上爬起,向四周环顾的眼底一片茫然,好在神智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阿原。」方邢水低下头,视线转向面前那矮了他一大截的年轻鬼魂:「你对这次的事有什麽印象?」 方邢水听完,若有所思地看向阵法:「我要把这东西带走,这恐怕是有人蓄谋。」方邢水说完便再次对着阵法蹲下。天坑里已经变得太过明亮,他从後背包里拿出护目镜戴上,先解开环绕着四具骨骸的铁链,搬开骨骸後,原本隐匿在黑暗中的柱子便暴露在光线下,柱身约莫是扫帚柄的粗细,其上只反s出些微的光晕。 眼见天坑内已然恢复往常的秩序,方邢水当即决定立刻带着铁柱离开。他拿出备用的衣物卷起铁柱,并用散落在地的铁链将铁柱绑在背上。 方邢水点点头,心中了然。他站起身,对身边的两个鬼魂嘱咐道:「这里短时间内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什麽都看不见,我会找人过来帮忙,你们多警惕点,我尽快查出是谁在为非作歹。」 方邢水依言站在原地,不过片刻,便见两名魁梧的青年鬼魂跟在阿原身後向他走来。阿原解释道:「宇哥和熊哥他们煞气重,外面的人会怕。他们可以带大哥出去。」 「我记得,方大哥。」阿原回答得斩钉截铁。方邢水知道阿原si时年纪不过十六,却是个机灵的孩子。 两名鬼魂皆静默不语,一路将方邢水送出了山隘口,直到看不见任何鬼魂後方才停步。 方邢水侧过头,豪爽地摆手笑道:「别那麽客气,都是我该做的。你们愿意的话,多帮我看着阿原吧。」 和两名鬼魂道别後,方邢水加紧脚步,在手机能够收讯的地点拨了通电话给侄nv:「檀檀,帮我改订今天晚上的车票,我要赶回去。哦,对了,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顺便带一点。」他边小跑边0了两下腰间摇晃的兔子玩偶,心情十分愉悦。 冯易廷搭了十二站的地铁前往会所,傍晚的商业区正是人cha0拥挤,他一手护着侧背包,一边敏捷地於人群中穿梭。蓝墨静悄悄地蜷在侧背包里,枕着自己的前爪睡得正香。 他一步两阶迅速向上,速度一快、一不留神便迎头撞上了刚绕过转角的一人人。 「吵醒你了吗?」冯易廷登上最後两阶,搔搔蓝墨的耳後以示安慰。公关组的办公室有三间,他的目的地在下一个转角处。几步越过走廊,他抬手在门板上叩了叩,门後传出少nv清脆的嗓音:「请进。」 办公室的四个角落分别是负责与不同管道联系的部门,此时只有靠门的左侧坐着一名少nv,听见冯易廷进门便从电脑萤幕移开目光,友善地打了招呼:「晚安,易廷哥哥。哦,墨墨也来了。」发时间,桌面上原本负责人方邢水的名牌不见踪影,换上了写着「代理负责人方郁檀」的名牌。 「哥哥的咖啡,这个给墨墨。」方郁檀将冒着热气和香气的咖啡递给他,又放了一碟jxr0u在桌面上蜷成一团的蓝墨前方,自己则冲了一杯热n茶。 冯易廷点点头,拿出侧背包里的资料放在办公桌上:「我早上见了这个鬼魂,她的遗愿很清楚。能找到她的小孩目前在哪里吗?」 她转向另一部电脑,熟门熟路地俐落c作。会所装配的设备x能良好,不一会就完成开机,方郁檀随手从书架上拉出一个资料夹,冯易廷远远瞄了眼,竟然是对方单位的轮班表。 方郁檀c作着视讯软t,他回想起方邢水曾和他解释过,尽管通灵者这个集团实际上握有许多不为社会大众所知的权限,但通灵者所需求的通常是万不得已不得外传的资讯,因此与对方单位联络时必须通过视讯,权当一种实名认证。 画面中的男子挂着副大大的熊猫眼,乍看起来严重缺乏睡眠。然而对方似乎jg神相当不错,撑着头、歪着嘴笑的样子有些邪里邪气。「郁檀妹妹,你叔叔哪去啦?」 「喂,叔叔。」方郁檀接起电话,冯易廷的视线又开始四处飘移。他看向电脑萤幕,视讯画面左上角的联络人资讯栏放了张对方的警员证件照,头像下方显示名称为「苏茗诠」,备注「非侦二队长」。 冯易廷盯着萤幕发楞许久,回过神才察觉苏茗铨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若无其事移开视线,方郁檀的话声又传进他耳里。 「唔,刚才说到哪里?」方郁檀四下望了望,看见桌面上的资料才接上了记忆。「对啦。茗诠哥哥,有点东西要拜托你查。六年前西境郊区的谋杀案,si者石钰莲,能查出她孩子的现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