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姐看着她失神的眼,和她无意识地用力扣住自己小臂的手指,心下叹息,当事关自己时,任谁都难以想清。“你想怎么做,就去怎么做嘛。”她的声音如平静的水面,是经历过千帆的淡然,“一辈子眨眨眼就过去了,不想留遗憾的话,就要行动,不能等,不要拖,不要犹豫。”她的语速和嗓音一样平缓,杨梦一听着,愣愣地抬头望向她。萍姐从门内走到了阳台里,深夜的凉意刺得她紧了紧身上的薄睡衣。“我男人刚没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我来照顾他爹妈只是做给别人看,是一时兴起,或者是图这房子而已,说我熬不了多久的。”顺着回忆往回爬,萍姐没忍住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到后来,他们反倒劝我,有钱还年轻,不要在这里枯熬了。”“但是我知道,这就是我要做的、想做的。”她扭头,望进杨梦一的眼底,“我将两个人老人照顾得很好,最后又给他们披麻戴孝。”“这样的话,”萍姐的眼里有星火亮起,“等我死后,他来接我的时候,我就可以坦坦荡荡地跟他走了。”尽管相识多年,但萍姐几乎从没有细说过她和爱人之间的故事,杨梦一也只是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模糊的轮廓,知道他们的结合并不被男方的父母所接受,他们之间也没有一纸婚书。杨梦一不知道到底要多刻骨铭心,才能让萍姐这样一个处变不惊的人,每每提起他时,眸中尽是收不住的怀念与悲切。“寄望我密友共至亲,有日到蓝田贺金婚,证实爱能提炼爱心,兴奋代替了公愤。”萍姐最终还是熬得得到了众人的祝福,虽然这些故人早已逝去。杨梦一沉吟,最终忽地抬头,眼里亮晶晶,“我五一假期可能不能陪你们过了。”萍姐听罢只笑,“那你自己跟赵老师说去。”杨梦一也跟着笑,“好。”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第234章 梦一行动力max接下来两天, 杨梦一都没有再出现,罗颂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些微妙的失落, 但很快,她将所有纷繁的情绪通通收拢。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 蛇信如花, 她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时间悄然流逝。四月即将过去, 五月一来,漫长的夏季也就正式拉开帷幕了。秦珍羽之前嚷嚷过好几回, 问能不能去罗颂家过五一, 说两人好久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黏在一块优哉游哉地消磨日子了, 然而毫不意外地,每一回都被罗颂拒绝了。秦珍羽夸张地假哭,说她现在都不爱她了,罗颂没什么气力, 却难得被她的鬼马样逗笑,只赶她去谈恋爱。秦珍羽之前就拣着罗颂状态还算不错的时候, 将鄢容的事说了, 罗颂听了,认真地祝她幸福,又差点将人惹哭,最后吸着鼻子表示等她好起来了,要介绍她俩好好认识。五一前夜,正蜜里调油拍着拖的秦珍羽却还是给罗颂打来了电话, 让她听到敲门声就开门, 说叫了跑腿给她送东西。罗颂的心情并不时时刻刻都是正分,大多数时候都是稳定的零, 听罢只“嗯”一声,什么也没问,反正她这发小总是有很多新奇的想法。电话挂断没多久,门口就传来了叩响。罗颂趿着拖鞋,慢吞吞地踱步去开门。然而里门一开,她就瞧见外头灯还亮着,却没有人影,只地上摆着一只大包。她疑惑,却还是温吞地拨开铁门锁片,拉开门闩。罗颂弯腰正欲低头察看那包袋,眼前突然笼上一片黑,有人站到了她正前方。她抬头,就见到了杨梦一。二十来度的气温下,罗颂体内的血液似乎在瞬间沸腾,又顷刻间凝结成冰。她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头脑与身体里却仿佛在眨眼间卷起了飓风,狂暴地切断她所有的本能,让她无法思考,又不知动弹。杨梦一也一直没动,只垂着眼,凝视着罗颂脸上每一处些微的变化,她羽睫的颤动、呼吸的扑簌,以及瞳孔里如石块入水一样溅起的波浪。她俩离得很近,罗颂鼻翼微动,那被体温烘得暖融的洗衣液与阳光的味道便张扬肆意地钻进她的鼻洞中,甚至还依稀带着花朵的香气。这淡淡的好闻的气味,却仿佛带着酒意,让罗颂手脚发软。但这都比不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张仿佛是从她无数次的幻想里摘出的一张脸,叫罗颂心脏骤紧。她五感触及的一切,似乎都带着灼人的高温,烫得她猛地挪开眼,又下意识屏住呼吸。感应灯在此时灭了,周遭忽地陷入黑暗,像是她身后屋里的那片黑蔓延而出,染及天地。罗颂终于回过神来,脑中陡然响起厉鸣,那声音催着她莽撞地起身,再扭头往家里跑。然而疾病与药物暂时剥夺了她身体的灵敏,她的动作或许有些太慢了,而杨梦一也绝不会再让前几天的事情重演。她在罗颂转身的瞬间拽住了她的手腕。罗颂的手腕细如新竹,触碰的一刹那就让杨梦一愣神,而密密麻麻的心疼则紧随其后,兜头浇下。她不敢用力,只顺着她的动作,跟着往门里挤,并随手摸上了墙上灯的开关。这间房子,或者说跟罗颂相关的一切,她都曾在回想中一遍遍重温,此刻她的动作如此熟练自然,就好像从没有离开过一样。“啪”一声后,屋内顿时炸起一片亮堂。灯光让罗颂有种全然暴露的恐惧,只僵着脖子,怎么也不愿抬头,颤栗以她的心脏为起点,渐渐遍及四肢百骸。杨梦一很轻易就从那细瘦的手腕中感知到她的颤抖,一颗心也跟着抖动起来。她着急着想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好,只要能让罗颂不再颤抖,别再害怕。然而这一刻,她的嘴却又钝拙起来,如簧巧舌生锈卡顿,一开口,只冒出了心底话。“你跑什么啊。”她想笑着说的,但哭意蓄积已久,在她张嘴的瞬间裹住唇舌间的字字句句。厚重的哭腔配以绵软的嗓音,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情人的一句嗔怪。罗颂耳朵发麻,又止不住地发怵,咬着牙,怎么也发不出声,并不说话,可回冲的脚步却停了下来。杨梦一宛如最专业的独角戏演员,并不在意对手的冷淡,只自顾自地说着台词,推进剧情。“你好小气。”她说,“连拥抱都不肯给一个。”杨梦一的声音很潮湿,像热带雨林里的水雾,能将世上最刚硬的顽石泡软。但她的拥抱比这更软乎,她小心翼翼地抱住罗颂时,罗颂觉得自己几乎要融掉。罗颂是真的很瘦,瘦到杨梦一可以将她完全箍在两臂间,瘦到她稍稍用力就被她突起的骨头硌得发疼。可杨梦一并不在乎,更不愿松手,将头嵌进了罗颂的颈弯,听着她颈侧血管的汩汩声,越抱越紧,像是想让两具身体就此交融,再分不开。罗颂的颤动并没因拥抱而停歇半刻,每一次颤抖都仿佛在杨梦一的身上扎了个洞,没一会儿,她也跟罗颂一样千疮百孔,疼她所疼,痛她所痛。哪怕只是为了活络气氛,杨梦一也知道自己应该再开口说句什么,但眼泪比话语更快到来。泪水一坠,她就说不出话了,喉中只剩哽咽。罗颂觉得自己的皮肤像摊在阳光下暴晒着的一张兽皮,发烫发麻,甚至要被晒得挛缩起来。她好一会儿后才感受到颈间温热的湿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杨梦一正在哭泣。可怎么自己的脸似乎也湿了呢,罗颂呆呆地抬起手,挨上面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罗颂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哭泣的能力,这会儿却也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她甚至不知道那眼泪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又是为什么会流出。羞耻?恐慌?喜悦?悲伤?她读不懂自己。她的知觉被杨梦一霸占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和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软而热的触觉。罗颂曾无助地发现,与杨梦一有关的记忆似乎正变得模糊,也并不是忘却,而是那些真正构成丰满画面的细节渐渐变得不再明确,譬如那次约会中她上衣的颜色、那天晚上手牵手在公园散步时看到的小雀儿酒精是黑是灰、那次拥抱时感受到的凉意是不是天上落下的细雨。就像一本被翻阅无数次的书,纸张边缘逐渐卷曲磨损,书页也装订也渐渐松散。受限于记忆的模糊,杨梦一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一样真实了,真实得让罗颂几乎以为这是记忆的翻新。她的脑海一片混乱,像是高兴极了,却又不敢太高兴,像是很害怕,可又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罗颂仿佛落入世界的缝隙里,像是不为外界熟知的深海微明区,昏暗而奇异,透明又强烈,寂静又热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