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台回屋的秦珍羽冷静多了。她站在原地,片刻后撸起袖子,去查看那一堆药盒情况,该补补该添添。她在罗颂屋里呆至近十二点,不甚熟练地将房子收拾了一遭,才小心地叩了叩罗颂房门,说自己先回去了。意料之中地,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秦珍羽心下叹息,最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杨梦一自那日起就一直记着那一瞥。虽然短暂又模糊,瘦削严肃的侧颜与记忆中的罗颂也不那么像,但她依旧莫名肯定那一定是罗颂,这大概也算某种女人的直觉。她一颗心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梦到罗颂,可醒来却又不记得梦中事,只心口残留着满满的失落。渐渐地,就连萍姐也看出她有些魂不守舍,出言问起,杨梦一却只说没事。萍姐一双眼在她身上转了又转,最后还是什么都不再追问。若是没有那一眼,杨梦一大概还能在压抑的思念中平静度日。可那一天过后,所有被时间强压在底下的情绪通通喷涌到面上,势甚汹汹。杨梦一几乎是着了魔似的,偶尔走在路上,也会忽然抬头往四周张望,期待着能在哪再遇到她。她跟自己说,无论是什么情况,无论罗颂是恨是恶,她都一定会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然而她再也没在人群中见到日夜思念的人。医院的偶遇,倒像是她的一场梦。只是,那梦始终笼罩着她,如重重烟幕,无边无涯。但杨梦一的生活中,却突然来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清明前一天,芯姐忽然出现在祁平,带着半边脸上新擦的伤痕和一身的雨水。杨梦一打开门看见她时,心跳几乎要漏一拍,忙将人迎进屋里,问她怎么了。芯姐顾不上狼狈与疲累,只在下一秒抓住杨梦一的手,眼神直愣,吞了口口水后,才艰涩地开口:“莎莎……莎莎可能……已经死了。”这话如同巨大的陨石,将杨梦一砸得没了动作,唇瓣翕动,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两人站在玄关处,直直地对视,一时忘了动。萍姐听到开门的声音,却好一会儿没有人进来,她从沙发起身,走至门口查看,见她俩如石化的雕塑一样,不由得一愣。但瞅见徐雅芯身上的衣服还往下滴着水,她也管不及那么多了,开口打破二人间的沉滞,“先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有什么事待会说。”她的话唤醒了杨梦一,她也不再耽搁,赶忙将人推进浴室,又给她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芯姐,你洗完澡我们再聊。”说罢,她便关上了门。芯姐从浴室出来时,杨梦一已经在床上呆坐好一会儿了。虽然在莎莎这些年的杳无音讯中,她俩都有心理准备了,但真的乍然听到噩耗,杨梦一还是手足无措。她知道芯姐不是捕风捉影的人,更何况事关朋友,她能这么说,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杨梦一的脑子又有些混乱了,疑惑与悲伤绞缠在一块,怎么也分不开,好在芯姐来了。芯姐在杨梦一身边坐下,将床垫又压下去几厘米。两人并肩而坐,视线却没有交错,像是在刻意回避眼神接触。半晌后,她忽地开口,“我昨天坐车去县里,下雨天,山路尤其难走,拐一个陡弯的时候,车翻了。”杨梦一原垂着眼,听到这话猛地攥住拳,扭头望向她。但芯姐目视前方,没有回应她的注视,“我……我看到她了,她让我别睡。”她的声音像洇了水的薄纸,仿佛一碰就破,“我问她去哪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出现。”“她没回答,”芯姐重重地阖上眼,“只说让我们不用再找她了,说认识我们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我怎么问她都不再说,只看着我,我想伸手抓住她,但是怎么也够不到。”“最后,她让我醒来的时候,一定一定不要动,不要转身,说完她就消失了。”芯姐的声音里渐渐带上细碎的颤抖,“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崖边,一旦稍稍翻身,就会滚下山崖。”她这时才转头,望进杨梦一的眼里,“她……她是来救我的。”第222章 莎莎与毒话音落下, 两人都不再开口,却又不约而同红了眼。芯姐再忍不住,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往下掉。杨梦一却没有让眼泪落下, 只重重眨了眨,随后起身去窗边的桌上拿过纸巾盒, 抽出两张, 递给芯姐。芯姐接过, 捂在眼上,但没一会儿, 那薄薄的两张纸就被泪洇湿成半透明状。她喉咙里的哭音也压不住, 随着脊背抽动一点点往外溢, 灌满这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杨梦一觉得胸口闷得慌,只得微微启唇,急促地小口呼吸,以压抑体内翻腾的悲凉。人死如草木凋零, 一切归于消亡。人永远无法学会坦然面对死亡,无论是自己的, 还是旁人的。这晚, 芯姐痛哭一场后便走了,尽管萍姐再三留她下来吃顿饭,但她心情不佳,最后只匆匆道别。她在这附近的酒店里开了间房,离开前跟杨梦一说明天再来找她。饭桌上,杨梦一没什么胃口, 夹菜次数寥寥可数, 吃什么都味同嚼蜡。“饭都凉了吧。”萍姐忽然的出声震回了她的魂。杨梦一一顿,才迟滞地感受到手里饭碗已然凉透, 她叹一口气,干脆放下了碗筷。这回,不等萍姐开口关心,她自己就主动倾诉了一句。“我们找了很久的那个朋友,莎莎,”她微微蹙眉,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语重达千斤一般,好一会儿后才接着说:“她……应该已经不在了。”萍姐沉默半晌,“是金玉宫那个姑娘吗?”杨梦一点头,犹豫着,还是说了些前因,“我们只知道她销声匿迹前,跟这边一个搞毒的夜总会走得近。”“后来,就再找不到她了。”杨梦一说着,心间又漫上酸苦。萍姐心下叹气,却也不知能说什么,最后只道“节哀。”然而这句在悲痛时刻频繁被提起的安慰语,与其说是安慰伤心人,倒不如说是让旁观者局外人显得不那么尴尬。而杨梦一听了也依旧神色恹恹,只是勉强一笑。萍姐不太会说什么好听话,看着她难掩悲伤的样子,抿着唇,提起了往事。“金玉宫的老板赵德坤,最早的时候是跟着我男人的一个小马仔。”她也放下筷子,倒像是准备认真说故事,“星天地也是他的,你知道的。”“他跟我交情不错,到现在还会喊我一声嫂子。”萍姐面色自若,仿佛她口中说起的赵德坤,不是那个在祁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但他当年,差点就因为搞毒品把自己搞没了。”她撩起眼皮,望向杨梦一,“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市面上流通的都是传统的吗啡、大力丸、白面之类的。”“搞毒来钱快,但这玩意邪气得很,沾上没有好下场的。那时候道上的人手再脏,也晓得不要碰这些搞得别人家破人亡的作孽玩意儿。”萍姐的声音跟着思绪飘远了,“他一进社会,就是跟着我男人的,他也是这条街上长大的,算我男人的半个弟弟。”“他那时候犯浑,跟着别人拿了点货就在场里散,自以为隐蔽,但没多久就被当时的老大抓住了。”萍姐的声音冷下来,“老大要杀鸡儆猴,几乎要把他当场打死,是我男人用一节小指换回他一条命。”“从那以后,他就再不敢碰这些了,也死心塌地跟着我们。直到我男人死了,他才自立门户。”她说着,忍不住嗤笑,但听起来像感慨,“怎么现在日子好过起来了,大家反而失了智一样为了钱碰这些要命脏货,倒显得以前鱼龙混杂乌七八糟的年代像太平盛世了,至少大家还有底线可言。”“毒品的利益太可观了,能把人变成野兽,无论是贩是吸。”可萍姐的叙述还是温和版的,掩去了无数血雨腥风,以及她亲眼见过的一具具身子扭曲成常人不能达的怪异模样的死尸,还有手臂上挂着针的形状疯癫的女人。其实萍姐的记忆基本可以完全复原莎莎的最末一段人生路,杨梦一没有亲眼见过吸毒者的惨状,因而只能想象。然而这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对于芯姐和杨梦一来说,清晰地知道这一切,会比现在悲恸万倍。她们只知道,犯瘾的人,是没有人性的。而对于这点,莎莎是切身体会到了。场子越做越低,最后只要来钱就做,甚至不给钱,只给她丧失神志时唯一渴求的一支针管,她也什么都能应下。每每沦为欲望的奴隶,急需银钱时,她几乎是不可控地想起芯姐,想起她知道具体数额的那笔赔偿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