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趁着她虚弱,肆无忌惮地钻进她的身体,又从每一个毛孔里探头。对于睡眠,她已经放弃挣扎了,这么多年下来,虽然失眠多梦很不好受,她却也习惯了。可每天清晨的起床又成了新问题。躺在床上,罗颂得花点时间才能让自己的手脚听从大脑指挥,拖沓着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而下班回家,她浑身倦累,四层楼的阶梯看着也像天梯。至于社交,别说每周六远途回龙西陪爸妈吃的点卯之饭,就是秦珍羽发来消息,她都要提前头疼是否又是一句邀约。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急需冬眠的动物,无时无刻不想独自呆在家中猫冬。一点两点异样不足为惧,但罗颂也发现,近来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似乎有些嚣张过头。不过她仍旧没多想,只一股脑都归咎于工作太累的缘故,再没有比这更好用的理由了。但真正让罗颂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也恰恰是因为工作的缘故。最开始只是看不进文字,一份文件看完后却连一个字都记不住,她得警醒自己别走神重看一遍才行。罗颂虽然觉得怪异,但还是觉得是低温冻住了脑袋的原因。她平日里和律所的同事相处得不错,尽管没有很亲近,但大家依然觉得她是个温和的人。所以那天客户从她办公室离开后,助理循例进屋收拾茶几时,才会被罗颂将文件狠狠砸到桌上的样子吓一跳。罗颂甚至没有立即注意到房间里有另一个人,回过神来后,才明白自己失态了,抱歉地对她笑笑。助理咧嘴,小心而快速地将桌面收拾干净后,缩着肩膀逃一样飞出了办公室,转头就在小群里分享了这则八卦,惹得众人纷纷猜想到底是多麻烦的案子才能让罗律大动肝火。但那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借贷案件,让罗颂觉得烦躁的,是跟客户的一小时共处时间。她坐在对侧的沙发上,听着对方喋喋不休,只觉得闹心,像有一团热气,在胸腔中积蓄并膨胀,蔓延至她体内的每一个角落。待客户终于说完了,罗颂觉得自己的耳尖都因忍耐而发烫。偏生她还不得不压下所有不快,面上摆出礼貌又让人信服的笑容,接着对方的话说下去。无独有偶,这不是罗颂第一次对客户感到不耐,这段时间以来,每每有客户来办公室商谈案件,她都焦躁难耐,却又不得不给蠢人提出中肯的意见,并且帮他们解决问题。除此之外,律所的人都喜欢那种来一次够他们吃一年的阔绰客户,比如赵德坤。但罗颂却避之不及。她自认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在短时间内再接受一次信仰的冲击,但她又清楚,若赵德坤再上门,她也只有感谢应允的份。可如此种种,都是以前从没有过的。工作中的反常,比身体上的所有不适都让她警觉。罗颂了解自己,或者说她一直认为人应该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习惯与性格、能力和不足、优点及缺陷。了解自己,才能预测到外界的人事会如何对自己进行攻击,并提前排兵布阵,抵御可能到来的伤害。哪怕有一瞬间的溃败,也能很快重振旗鼓。这是一种未雨绸缪,也能保证在意外到来时能够运筹帷幄。这么多年来,也唯有一个杨梦一让这条秘诀失了效,其余时候,罗颂都凭此将自己保护得很好,无论是面对爸妈,还是人生中的其他意外。罗颂试图将所有失常之处拢在一块,条分缕析,找出缘由,但还没等她得到答案,更大的异常便如当头棒喝,撞得她措手不及。罗颂错过了短信里的开庭通知。十点钟开庭,但直到十点半法院打来电话,她才意识到那天早上有个庭。错愕之后,便是兵荒马乱的补救。她拿着证据材料跑出律所跳上出租车赶去法庭,一边跑一边打电话通知当事人也去,以及之后安抚当事人,再向法官承认错误,又跟律所主任道歉。虽然有惊无险,但她执业多年,这绝对算是重大失误,也是巨大的笑话。这件事影响不好,对律所声誉也有损害,若是放在初出茅庐的新人身上,指不定名声自此就臭了。但偏偏又是发生在罗颂身上,大家却反倒不好太过苛责,只觉得是马有失蹄,难得粗心漏看讯息而已。可主任还是让陈伟东找罗颂好好谈谈。陈伟东进罗颂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在发呆,被突然地叩门声惊醒,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他。她的脸色不太好,像是被上午的突发情况吓着了。陈伟东瞧着她的脸,就更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了。说是谈话,但他其实也不知道该跟罗颂说些什么,这些年她的沉稳他都看在眼里,一步一个脚印几乎从不出错,即便是作为实习律师的阶段,也没怎么让他操心。自然而然地,他和其他人一样,都只当这是场意外,左右不过是短信被识别成了垃圾信息没能显示,所以才发生的意外。思及此,陈伟东心里有了底。他转身掩上门,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朝罗颂道:“过来吧,我们师徒俩聊聊。”他话说得轻快活泼,但罗颂也知道,这场谈话源于上午自己的失误。她深吸一口气,顺着他的话起身,到沙发上落座。陈伟东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细细地打量罗颂了,这一看,才突然觉得她瘦得惊人。他的视线移到罗颂的面颊,可那上面覆了层化妆品,大约是素颜霜之类的,是以叫人看不清脸色。但她眼下有淡淡乌青,是化妆品都没能遮住的疲惫痕迹。“罗颂,”斟酌半晌,他才开口,一张嘴就自然而然换上了亲切的笑,“你最近还好吗?是不是工作有些超负荷了?”“我还好,工作没有超负荷。”罗颂的声音有些嘶沉,却主动提起了上午的乌龙,“今天的事是我的失误,很抱歉。”她这么说,陈伟东倒反过来开始安慰起了人,“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偶尔出错也是正常的。”但他话音刚落,罗颂就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面上表情更为凝重。罗颂的表现就跟所有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好学生一模一样,自责、难过,但也和大多数自尊心强的学生一样不愿详谈,陈伟东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虽是师徒,但罗颂独立已久,如今的两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同事而已。罗颂有问必答,但答得标准又客套,每一句话背后都带着明晃晃的拒绝意味。陈伟东没辙了,硬着头皮又聊了几句,最后还是弃械投降,只反复叮嘱她不要把这事放心上。罗颂抿着唇,点点头应好。陈伟东走后,罗颂良久未动,随后忽然卸了力气,整个人往沙发背上一靠,没了骨头一样窝进去。她闭上眼,当事人的怒火滔天,法官的烦躁不语与主任的摇头叹气却自动在她脑海中一遍遍回放。她觉得耳中又响起了某种嗡鸣声,一颗心在胸膛里剧烈跳动,撞得发疼。垂在座面上的那只手,细看能瞧出微微震颤的幅度。罗颂终于前所未有地确定,自己出了问题。因为,那短信并没躺在垃圾信箱里,分明是被她点开过随后又遗忘了的。第210章 罗颂与抑郁当晚, 罗颂难得地没有加班,到点就拎包走人。回到家,简单吃了点东西, 她开始搞卫生。从前杨梦一跟她说自己喜欢做家务,因为打理的过程也在打理自己。罗颂细致地、里里外外地清理遍家中的每一个角落, 耐心地将东西挪开后擦拭根本没落灰的台面, 再将物件摆回原位, 就连阳台那盆多肉土里长出的细碎杂草都一根根掐掉。她面无表情,只垂目专心做着手中的事。等她脱下手套, 打包好垃圾扔掉后,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点。房子一尘不染, 空荡与寂寥无处遁形,连带着她的困惑也明晃晃悬于室内。罗颂站在门口,盯着这一切,好一会儿后, 才进屋,拿上衣服进了浴室。从浴室里出来时, 她的头发仍滴着水, 她并不在乎,只随意地在肩上搭条浴巾,就走到了桌子前坐下。她抽出一张白纸,平摊在桌上,执笔写字。不一会儿,那纸上的空白就被填了三分之二, 但罗颂仍继续写着, 只是笔速越发急促,字迹也逐渐凌乱, 而她的耳朵里又响起蜂鸣声了。但她习以为常,没有为此停顿哪怕一秒,只不竭地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着。她将这段时间以来或大或小的变化与异样,一条条列出。过于怪异的、应当予以警觉的,她都在前边标上三角符号,可停笔时,十数行文字里,一半以上都带着标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