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偕行,半道上, 秦珍羽忽地想到什么, “哦对了,北北她们问呢, 说你怎么还没通过好友申请。”“嗯?什么好友申请?”罗颂问完就想起来了,是昨晚临走前大家嚷嚷互加微信,下回再一起喝。但当时她喝得昏懵不清,只糊里糊涂亮出码,估计是又糊里糊涂地忽略了消息罢。她边走边掏出手机,点进列表,果然,一溜的好友申请躺在那,于是挨个通过。每加一个人,她便习惯性发去自我介绍:你好你好,我是罗颂。大都静悄悄的,只一人很快回了,仿着她的句式:你好你好,我是宁淇。没等罗颂回,她又发来消息。宁水其:看你昨晚喝挺醉的,现酒醒了吗?还难受吗?罗颂在记忆里翻找。——宁淇……宁淇是那个一身纯蓝的女孩吧,看着乖巧,但脚上一双艳红色高帮帆布鞋出卖了她,更别提鞋头和鞋边用丙烯笔画成杂乱小图案。名字和脸对上号,她才礼貌回复说谢谢关心,已经好多了。她身边的秦珍羽眼尖,余光瞄见,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没多想,只过马路时拉了她一把,让她小心看车。罗颂偏头应好。她本也不欲多聊,只又合宜得体地说了几句,就结束了和宁淇对话。罗家。宋文丽躺在床上,一个下午都没睡。倒是罗志远扛不住,进房没多久就响起轻鼾。夫妻俩并排躺在床上,多年来习惯男左女右,以是宋文丽一直睡在床外侧。丈夫沉而绵长的呼吸声占据她的左耳,而她的右耳则一直专注探听着屋外的动静。宋文丽一直清醒着,听着罗颂和秦珍羽蹑手蹑脚出门,她估算下时间,大概是一点半左右。枕边人近三点才醒来,同样轻手轻脚地绕过她,爬下床。随后没多久,客厅响起电磁炉煮水和瓷器碰撞的声音,想来罗志远正在泡茶,夹杂着电视开机的机械女声,但音量很快被调到极低,大概是以为她仍睡着。房里只有宋文丽一人,她便也不再装睡,睁着眼,怔怔望向天花板。屋里没开灯,窗帘也拉上了,因此透出一片影沉沉、烟蒙蒙,让她有些恍惚。今天是自出事后,这一年来,家里第一次来客人。孩子们的小心翼翼掩藏得不深,秦珍羽偷摸打量的眼神,罗颂沉默低头扒饭的样子,都叫她一回想起来就心烦意闷。冷战并不好受,对于施受双方都是如此。但拉锯近一年,他们都对这种折磨习以为,就像开胶的鞋头被胶线缝补起来后,打结处留下的小而硬的线头,走路时硌脚,可硌脚硌久了,便也习惯了。而秦珍羽的到访忽地让她从其中抽离,反应过来即便习惯了不适,也不能使不适感的存在变得合理。这是宋文丽第一次对这场对抗生出厌倦,厌倦之浓烈,甚至在一瞬间超越了嫌恶与不甘。四点左右,大门处有门闩拉动的动静传来,是罗颂她们回来了。宋文丽听到了,却也不急着起身,直至半点才终于起来去了厨房。吃了顿没滋没味的晚饭,罗颂照例自觉进厨房收拾残局,洗碗刷筷,随后跟爸爸说了声,就和秦珍羽一块出门了。宋文丽那会正在天台上,收下已经晾晒一天的衣服。最近湿度大,她担心夜里会有露水打湿干衣,想起这事就急急忙忙上楼了。租住于围村的外来人口不少,沾亲带戚的更多,往往是探路者先来到此处,确定租金适宜后,就会招呼老家的人一块来。他们从不担心工作的事,龙西是出了名的工厂多,只要条件放得够低,都不会饿死,而再低的工资,都够他们在围村找到与之匹配的房源。只要狠得下心,吃得了苦,两百一个月的铁皮屋也是有的。宋文丽有时走在巷道里,见他们三五成群聚集聊天,偶尔有过路人操着同样的方言自然地驻足加入,都觉得他们像蚁群,悄无声息地就蚕食了这片土地,倒显得自己像外来人。譬如此时,工厂难得休息,工人们聚在一块大声聊笑,稍尖的女声、被烟燎久了而粗哑的男调与小孩们的咯咯笑声混杂在一块,烘出一片异于冬寒与黑夜的热闹。人都是八卦的,宋文丽分神听着,但也只勉强听个一知半解。她原不该听到其余细小的动静的,可院子铁门的开合声,却精准无比地击向了她的耳膜。宋文丽收回踩进屋内的半只脚,调转方向,朝天台边走去。她一手抱着干净的衣服,另一手撩起衣服的下摆,将它们整个对折起来,抱紧怀里,又小心地避开满是灰尘的栏杆,探头向下望去。天已黑,虽有路灯照耀,但不过杯水车薪。她凝目,远远望着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觉得大衣将罗颂裹得更瘦了。她不很确定是路灯昏黄使她的身子看起来模糊不清,还是她已干干瘦得让人惊慌,每走一步路就像过长的竹竿在打晃。宋文丽又往外探了点,瞪大了眼,想要给这份不确定找出答案。可两个年轻女孩的身影越来越小,一眨眼,拐过弯,就没入黑暗,再瞧不着了。许是寒冷让人易多思,宋文丽蓦地心底一慌,有些六神无主地从其中过度解读出某种不祥的预兆。心脏因此跳得越发急促,宋文丽身子一晃,才惊觉自己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又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站定,宋文丽也不急着下楼,只一脸青白地抱着衣服坐在了天台的竹编椅上。天见凉时,时刻在楼中巡逻、试图找出自己用武之地的罗志远,就从衣柜里搜出了好几张灯芯绒垫子,给天台的几张椅子都垫上了还不够,就连靠背也用布带缠紧了。所以这会,宋文丽骤然坐于久浸森冷中的椅子上时,也并不觉得寒凉,只布料透着薄薄一层冬意,但也很快被她的体温融化了。她深吸一口气,习习朔风抓着机会,顺着气管窜入她体内,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可这一下,却反倒像将她的慌张焦炙冻住了似的,就连乱腾腾的思绪也得以顺着平整光滑的冰面流畅穿行。宋文丽咬着下唇,再度深呼吸数回,随着一颗心稍稍落定,她也如同下定某种决心一般,从怀里摸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祁平的冷风吹不着千里之外的杨梦一。在佑安的这几天,她完完全全黏住在芯姐身上,跟着她一起买菜遛狗,一起喝茶晒太阳。芯姐也的确把她当亲妹妹看待,路过村里货源贫乏的小卖部时,还坏笑着推她进去,让她挑些没吃过的小零食,看杨梦一一脸认真地站在堆满包装廉价的商品的货架前,又忍不住吃吃笑。偶尔在路上遇到人,每个都会跟芯姐打招呼,一阵不长不短的寒暄后,又将善意的视线挪向一旁的她,芯姐也会亲昵地挽着她的手,向他们介绍一番。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父母带着孩子外出时路遇熟人一般,但小孩能无畏无惧又无礼地硬拖着家长走,可杨梦一不行。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她说什么,她只要负责乖巧点头和微笑,至多在芯姐报对方名号的时候,跟着礼貌喊人就行了。悄悄瞥望来这还没几年,就似乎已经将当地方言学了个七八成的芯姐,杨梦一想,她在金玉宫里练就的社交技能,用在佑安简直绰绰有余。这么想着,待闲聊的邻居走开后,她也直接说了出口,完了补上一句:“您这简直是降维打击啊。”“我一成功力都没用上呢。”芯姐捂嘴笑,“这里的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简单多了。”简单的人和简单的生活,让杨梦一只呆几天,就乐不思蜀了。返程前日,杨梦一一脸不舍,一天嘟囔八百回“不想走”,说这是桃源仙境。“我很欢迎你来这当神仙。”芯姐挑眉笑。杨梦一点头又摇头,只叹气,“我凡夫俗子,当不了一点啦。”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高兴的,短短几日就让她整个人松快不少。就在所有忧愁几乎要被她扎扎实实压成薄片,扔到一旁,彻底放下警惕时,意料之外的人打来了意料之外的电话。第184章 宋文丽与杨梦一的通话杨梦一是在元旦日晚上七点多接到宋文丽电话的。晚饭吃到一半, 她嘴里还嚼着东西,瞟见屏幕上跳动的“宋阿姨”三个大字,一瞬间窒了窒, 又很快镇定下来,只匆匆朝芯姐比了个手势, 就跑到屋外接电话了。此时太阳已经全然坠入地平线下了, 温度骤降, 她动作匆忙,没顾上穿外套。但许是进入某种战斗状态, 肾上腺髓质因此如泄洪般分泌激素的缘故, 她并不觉得冷。她坐在廊下的秋千上, 屏气凝神,等候对方出招。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