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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梦一不是罗颂那种能在工作时将情绪打包起来放在一边的人, 以至于被CC叫去谈话时, 她还以为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批评大会。成年人了, 还因为工作走神被说,那真是挺尴尬的。进CC办公室时, 杨梦一有些忐忑, 但面上不显, 只如常地叩了叩门,得到应声后进门,对上司笑笑。CC摘下眼镜,揉了揉被压出两个小椭圆浅印的鼻梁, 招呼她坐下。杨梦一顺从落座,隔着一张办公桌的距离, 不动声色地与CC相互打量。她将心虚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就连手臂都是自然打开,搭在座椅扶手上,端的一副坦荡大方模样。对视间,CC说话了,但并不是她以为的针对近来工作的谈话。“梦一,”CC望着眼前年轻的女孩, 开门见山道:“有一个外派的机会, 我想让你上,base德国。”关于这件事, CC没怎么考虑,第一反应就是杨梦一是组里最合适的人选。她们团队中系统学习过德语的并不多,能用口语流畅交流的更少,而就她所知,杨梦一这几年拿了几个德语方面的证书,应该也是一直在学习着的,技能没生疏。这个话题有种声东击西的突然,杨梦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下意识又想推拒。眼瞧着她想开口,CC直接止住对方话头。“不是要你现在做决定,这是明年才开展的项目,现在是八月,你年尾前给我回复就好。”说着,她身子后仰,背靠着椅背,目光中掺了些不认同,略带遗憾道:“之前的那些机会你全推了,三四年了,跟你同期进公司的人,积极点的都‘飞升’了。”“你能力不差,就缺个合适的机会。”带着前辈的语重心长,她继续道:“难道一辈子在我手底下做个小兵吗?”杨梦一听着,视线落到了自己的手腕处,上面戴着的是和罗颂在一起的第一年,她送自己的生日礼物。手表谈不上多贵,但她很喜欢,工作日里都会戴着,也记得三不五时给表带上点皮革油。精心保养下,除却表带颜色渐深能看出些岁月流逝,其余的磕碰是一点都没有。刚工作那两年,有不错的外派机会,她不是没有心动过,但一想到罗颂,就又退回了步子。日子久了,就也不怎么想了,虽然听起来有点不思上进,但朋友爱人环绕于身的生活真的很幸福。幼年时的梦忽然被捧到了眼前,任谁都无法抵抗吧。她的走神落在CC眼里是一种沉思的表现。再抬眸时,杨梦一也的确没有直接拒绝,只点点头,说自己会好好考虑的。这个答复让CC满意,勾起红唇笑笑,便让她回去了。和从前每一次主动放弃的外派机会一样,这回,杨梦一同样没有和罗颂说。实际上,她们的生活中,沉默的比重在以滴水一样缓慢的速度增加着。似乎没有太大改变,但她俩却都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沉默的肇因并非她们二人之间有什么争吵或冲突,她们依旧和从前一样,连红脸都不曾有过一次。但罗颂爸妈的事,就像一根游走着的刺,扎在她们感情的血肉中,时时游走。她们知道皮下有炎症反应在发生着,也知道是那尖刺在捣蛋,但她们无从下手。生活中依然有快乐轻松的时刻,两人笑笑闹闹的,但这些时刻转瞬即逝,它们燃起的火苗太过微小,难以抵御日胜一日浓烈的黑暗。罗颂又瘦了些,夜里还是偶尔失眠,睡不着的时候还是会偷偷去阳台抽烟。杨梦一已经不敢细算她开新烟的频率了,更不敢开口询问。但瘦削使罗颂整个人看起来变得分明,棱角锋利,从外貌到性格都无比明显,像一把淬着冷光的刀。这点称不上好或坏,但的确让她看起来更适合套进“律师”的壳子里,与当事人交流时,信服度极高。就连陈伟东也有一次打趣儿说,她卯着劲工作起来,自己都快要被赶超了。但罗颂只是笑笑,就低头继续看卷宗了。疲惫都被她藏了起来,只有下班的时候才会披在身上。她总是无意识地皱着眉头,只有在杨梦一唤她时会自然地换上笑脸。这种情况在每周六从龙西回来时会尤其明显。在爱人面前,她无法掩藏,也不想伪装。只有在抱着杨梦一的时候,罗颂才会觉得乱糟糟的心得到了某种安抚,才能好过些。只有在这种时刻,她才能肯定自己抗争的意义。但她同样也清楚,她俩之间出现了问题。杨梦一在罗颂面前还是那样软乎,几乎到了予取予求的程度。但她只要进家门,就定要寻些家务来做,今天扫地拖地,明天擦拭家具,后天又心血来潮翻出反季的衣服一件件整理。她做家务时一脸专注,仿佛在进行什么精密且机密的实验,但若在这种时候唤她,她却也不会生气,因为她根本听不到。罗颂一开始觉得新奇,后来渐渐发现,她只是在藉由家务让自己忙碌起来,手上动作利落,而灵魂却在走神。甚至,在她以为的罗颂没注意到的角落里,她的神情会变得惶惑,又会在罗颂贴上来的瞬间,将情绪通通压到湖底。心脏会在这种时刻泛起一片密密匝匝的痛感,但罗颂没打算掀开她的保护罩,她只希望自己能让她好过些。可她试过直接问说怎么了,杨梦一也只会说没什么。罗颂不傻不蠢,她或许不能精准说出她心中所想,却也明白定是为了自己爸妈的事。但这局面并非朝夕可破,她有心无力。于是,她只能一遍遍地跟杨梦一说“没事的”“会好的”,可说多了,罗颂自己也昏然惊觉这些话在一遍遍的重复中变得苍白了。它们就像被无限撑大的面团,变得又薄又透,不知哪处就要漏个洞。罗颂别无他法,只能更加用力地拥抱,甚至希望她们的肉身能合二为一,使得思想与感官都彼此互通,这样或许便不会再有误解与嫌隙了。可她抱着抱着,有时却只能感觉到两颗心的忽远忽近。罗颂很挫败。因为自己的缘故,家人和恋人,没有一方是开心的。她很少会后悔些什么,她认为人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行动前就该做好承担最坏后果的准备。后悔是附赘悬肬,是不值得同情的。但现在,她后悔自己的鲁莽与天真,竟以为一句“好朋友”就能瞒天过海。她希望曾经的自己能再谨慎与收敛些,让炮弹永远没有投放的机会,好过现在遍体鳞伤、遍地残垣。她站在一片废墟中,是罪无可恕的罪人。赵红敏回去那天,杨梦一和萍姐去车站为她送行。八月天,太阳毒烈,热浪化为具象,肉眼可见悬浮于空中的粼粼波纹。行人步履匆匆,往有凉爽空调的室内走去。而她们的送行截止于高铁站外,因为没买票的人进不去。她们仨,身旁人流如织,形单影只者不少,三五成群的人也比比皆是,有一个塑料桶里装着全部生活用品的衣着简朴的民工,也有兴高采烈去旅游的年轻人。车站汇聚着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短暂地交集于此,随后各自奔向远方。很轻易叫人生出聚散终有时的感慨。赵红敏没急着进站,杨梦一和萍姐更不会催促。她们的离愁并不深浓,毕竟乌长与祁平之间有铁路直达,只要有心,想见面不是难事。但人心肉长,到底还是会舍不得。赵红敏来时惊慌绝望,除了一身伤,身无长物,可一年后的她,笑意温润,松弛闲适且无畏。她身旁的行李袋里,装着大家赠与的离别礼物,就连小徐都给塞了好几套穿戴甲,说随摘随戴,一点不耽误她上班成为兢兢业业的人民教师,下班化身自由的美丽女人。赵红敏听了后捂嘴直笑。她这会儿也笑着,萍姐也笑着,但后者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骄傲。她看着赵红敏来时,几乎被现实击碎成粉末,但她还是把自己拼了起来,虽然一边拼还一边哭,但好歹现在要回去了,她是干干净净挺腰直背的。跟两位长辈相比,杨梦一算是情绪起伏大的了,却也没有哭,只是一双圆眼直直地望着赵红敏。赵红敏没忍住笑出声,语气怀念,“初中的时候,你每次在我宿舍里吃饭,吃完后我送你回家,你在家楼下就是这个表情。”她含笑继续说:“看了就会心软,所以一次又一次喊你来我那吃饭。”她这么说,杨梦一倒是升起些羞赧,离别的涩然也被冲散了大半。又聊了几句后,萍姐看了看时间,才终于开口催促赵红敏进站。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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