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戴着口罩出了门,杨梦一抬手拦了辆的士,她们都上了后座。报了医院的名字后,杨梦一便闭上眼打算小寐片刻。赵红敏穿着杨梦一的防晒服,长长的袖子遮到了手掌中部。她的双眸直直望向窗外,但视线分散不集中,只是在发呆。下车进了医院,杨梦一拿着赵红敏的身份证在挂号处挂了个全科的号,想了想,她又补充说要女医生的号。工作日的早上,两人已经来的很早了,但这会儿厅内等叫号的人还不少,都是些想赶在番工前看病的上班族。这样的人十分好认,他们大多穿戴整齐带着包,脸上闪烁着焦急的神色,不时看看手腕上的表,继而抬头看大厅里的叫号屏幕。其余不赶时间的,便只是懒懒散散地玩着手机,等着喇叭念出自己的名字就是了。等了约莫二十分钟,终于轮到了赵红敏。跟在她后面进诊室的杨梦一反手关上了门。医生看起来很和善,循例先问了句“有哪里不舒服吗”,赵红敏下意识抬眼望向杨梦一,而后者在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求助的意味。杨梦一叹了口气,站出来答道:“医生,我们是想检查一下我朋友身上的伤有没有大碍。”听罢,医生的目光也随之转移到一直安静坐着的赵红敏身上,“什么伤?给我看看。”赵红敏的掌心里都是汗,骤然被医生盯着,呼吸一滞。好在杨梦一安慰的眼神给了她些许勇气,她稍稍定了心神,缓慢地摘下口罩,脱下防晒服,露出布满伤痕的肌肤。医生的目光一触到裸露在外的淤青与红肿时便立马变得严肃起来,露在口罩外的眉头紧紧皱起,她太清楚这样的伤势多是来源于什么了。她心底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但面上不显,只专业又认真地细细将她的伤患处一一检查了个遍,就连藏在衣服底下腰侧的成片伤痕也没有遗漏。“目前看起大多是软组织挫伤,但是有几处复合伤不好判断,建议你们拍个片。”杨梦一点点头,想起罗颂给自己发来的帖子,又赶忙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开后,将手机推到医生那,询问能否在这做伤情鉴定。医生接过手机,细细看过后摇了摇头,“伤情鉴定要由专业的机构操作的,我们这里不行。但是我可以在病历上将她身体的受伤情况记录清楚。”杨梦一一听,也不泄气,直点头。医生再次将目光移至一直沉默的赵红敏身上,尽可能放柔了语气,开始一处处确定受伤部位,并询问起她的受伤经过和疼痛程度。其实赵红敏已经记不很清楚了,每到寒暑假,姚常伟就会肆虐得更大胆妄为。几个长假期下来,他甚至摸清了规律,脸上的伤再严重,两个月的暑期也足够它们恢复如初。等假期只剩一半时,他便会和平常一样,只挑暗处打。因此,伴随着蝉鸣声到来的暑假,是孩子们的美梦,却是她退避不得的地狱。咸湿的汗液总会加剧伤口的疼痛,日夜不尽的高温让这场噩梦看起来永远不会停止。两位旁听者都从她的语焉不详中读出了家暴次数及频率不低这一点,屋内的氛围一时更为凝滞。医生边听边在键盘上记录下浓缩提炼后的描述,最后实在没忍住,开口道:“有需要就应该要对外寻求帮助啊,找社工,找警察。”话音刚落,赵红敏脸上便浮现出学生挨骂时一样萎缩怯懦的神情,带着对上位者的恐惧与臣服。这又叫医生微微自责起来,而杨梦一则是撇开了视线,不叫人瞧见自己发红的眼睛。她们在诊室内呆了很长时间,出来时,赵红敏已经将口罩和外套穿得严实了。她坐在大厅的椅子上,而杨梦一则拿着单子和证件去柜台缴费。赵红敏望着不远处她排着队的身影,无法控制地再次内疚起来。医疗是奢侈品,她没在祁平交医保,因此所有的诊疗费用都得自费,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想,自己就像个麻烦一样,惊扰着杨梦一正常有序的生活。赵红敏一面想着,一边又渐渐觉得周围有目光悄悄凑了上来,正打量着自己额头眼角处无法遮挡的伤痕。这让她紧张起来,食指神经质地抠着拇指指甲盖边上的软肉,抠得有血丝冒出。她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暗色,细细看来,仿佛能看到阴霾之下怎么也化不开的痛苦。杨梦一拿着单据往回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第103章 赵老师坐在人群中,依然显得无比孤寂隔着往来的幢幢人影, 赵老师坐在人群中,依然显得无比孤寂。杨梦一凝视着。她知道的,赵老师要恢复如常不是易事, 且身上的伤疤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合,但灵魂的疮疤不行。它会顽固地在她的生命中侵占一个角落, 如卑劣者一样窥探着她的生活, 在她或幸福或悲伤的时刻, 突兀地散发阵阵疼痛,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杨梦一被对方身上浓烈的悲伤感染, 那些许久没有泛起风浪的回忆似乎又隐隐有冒头的痕迹。她站在原地, 眼神定定地落在那凄凉的身影上, 攥着单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一会儿,她只是垂着头,缓缓地吞吐气息。待杨梦一再抬头时,面色已经看不出异常了, 她甚至远远地就故意喊了声赵老师,好给对方留够摆出伪装的时间。拍片子不在门诊楼里, 得走过一条长走廊, 拐到医技楼里才是。一通上跑下跑,排号等号,待结果出来时,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了。她们拿着片子,又回到全科诊室外等候回诊。似乎在哪看病都是这样,等待的过程比就诊更像主角。总之, 当医生在电脑上调出她方才拍摄的X光片后, 整个人沉默了一瞬。方才开检查单时,因为考虑到她的伤情与长时间的家暴有关, 所以在征得她们同意后,开了全身的X光片。“这里,”医生将屏幕侧了过来,用盖着笔帽的笔在片子上指着肋骨的位置,语气严肃,“有大量的肋骨骨折重建。”她一边在屏幕上移动笔,一边加以解释,“还有这里和这里,还有这,股骨骨膜下有新骨形成。”最后,她指向头部,“这里,有颅骨线状骨折的痕迹,并且有着不同层次的重建。”医生的大半张脸被口罩遮挡着,看不大清她的表情,只能瞧见她紧锁的眉头越耸越高,“这些都是你被多次暴力殴打的证据。”“但是,”她深深吐了一口气,强行压着声音,“片子无法证明这些暴力行为都来自你的丈夫。”“应该在伤口最严重的时候报警,申请伤情鉴定,这才是对你们最有利的。”医生短暂地阖上眼,再睁开时,里头又是一片冷静与清明,“我只能把伤情尽可能写清楚,其余的,我帮不了你们。”杨梦一有些失望,下意识望向赵老师,只见后者脸上恐惧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便低低垂下头,那是逃避的姿态。“那麻烦您了。”她捏着包袋的手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但开口时,说话依然清脆理智,“还有,针对她脸上身上这些伤痕,如果有辅助药物能让伤口好得更快的,也麻烦您开一些吧。”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我朋友的睡眠质量很差,一晚上能有七八次梦魇,想问一下关于这点有什么办法吗?”医生敲着键盘,头也不抬地回道:“我这边可以开些安眠药,基本所有安眠药都有成瘾性,我一次只能开七片。吃完后,如果情况没有得到改善再说。”杨梦一点点头,不再说话。一时间,诊室里只剩下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她们目之所及是一片白,鼻腔里争先恐后涌进冰凉的消毒水味儿。在药房拿好药,两人跨出医院大门的瞬间,像掉进了另一重世界。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了,又是七月天,太阳挂得很高,仿佛要将地表的所有水分通通蒸发掉一般狂暴炽热。日光是那样猛烈,仿佛能让万物显形,照得大地上一片过曝的白。在医院的冷气里呆久了激起的一身鸡皮疙瘩,只一瞬间便全部蔫掉,糊在皮肤上。杨梦一的眼睛也被刺得眯成一条缝,她一边走一边轻声提醒赵老师记得跟着自己。从门诊大门到医院入口,短短百米距离,已经让杨梦一微微浮了层汗,脸颊泛起了浅粉色。她站在路旁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出租车的影子,好不容易来了一辆,还被人插队截胡了。杨梦一额角的汗越来越多,渐渐汇成一滴小水珠,顺着鬓角的方向滑落。赵老师望着杨梦一的侧脸,蓦地开口,“梦一,刚刚花了很多钱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