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敏只能在每年一通的电话里,絮絮叨叨地叮嘱所有她能想到的话。她总担心自己说漏了什么,孩子就会在某处摔跟头。其实杨梦一二十多岁,早已经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了,这些叮嘱她听过许多次,已烂熟于心。但她总会认认真真地听完赵老师的每一句话,赵老师每次问她过得怎么样,她也总说自己很好。这次在电话里,赵老师也问及她实习的事,还强调说实习单位很重要,如果可以实习后留用转正的话就更好了,因为杨梦一得有工作才能解决户口的事。她在离开老家时,将户口迁到了学校,为了不再与杜银凤挂钩,杨梦一毕业后必须得在祁平找到一份工作。杨梦一一再保证自己会将这件事牢牢记在心里,才让赵老师放下心来不再念叨。赵老师的话就像挥在牛背上的鞭子,叫杨梦一心底生出几分惊惶。挂了电话,她又再次打开电脑,看自己的邮箱里有没有新邮件,怕错过了面试信息。冷静下来后,畏惧的感觉才逐渐消弭。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杨梦一不是在修改和投递简历,就是在去面试的路上。杨梦一没怎么投大公司,因为自己的工作经验还不太够看。学语言的都知道,单单掌握一门语言是很难活的,但有外语加任何一项技能就会变得巨能打。同专业的不少人早就有过实习经历了,最早的甚至能追溯到大一。但杨梦一的生活里,贫穷一直是亟待解决的困难,这是她绕不过的主要矛盾。不过,鸟儿只要翅膀扇得快,晚点飞也能及时到达温暖之地。杨梦一并没有因为心急而胡乱投递或应承任何一个岗位。无论什么工作,都是双向选择的结果。最终进入决赛圈的两份工作,一份是跨境电商的运营岗,另一份是某协会的英语翻译实习生。前者是完全不同的领域,后者是她目前难得够到的高平台,对商务英语的能力有更高要求。纠结来去,她也难以决定,苦恼间,决定问问辅导员的意见。杨梦一的辅导员姓伍,大概四十有五了,前半生里大多数光阴都在外求学旅游,见多识广,为人敞亮热情。当初因着谣言,她还找自己谈过话,说到最后,也没半句指责,只说需要资助的话可以申请贫困生补贴,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因此,即便杨梦一与她不甚亲近,却也对她颇有好感。伍老师收到她的消息,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意见,说协会的那份工作实在难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在杨梦一道谢后,伍老师主动说起了她的期末成绩,欣慰成绩还算可以的同时,也说如果她能放多点心思在课业上,能有更好的绩点。杨梦一知道这不是指责,却也只能说知道了,往昔不可追,她过去的三年已是定局。伍老师又问起她的近况,问现在的住所可还安全,杨梦一都一一回答。谈话间,伍老师发来一本书的封面,是一本德语读物,看那样子,大概是本老书了。老师说这本书是她在德国旅居时,买的所有书里最喜欢的,想下回见面时给杨梦一,问她什么时候刚好会去学校一趟。杨梦一刚想推辞,对面又说还有一些不错的德语书,对学习德语都很有帮助,自己可以一并拿来。伍老师这样热情,杨梦一只好吞回拒绝的话,德语原版书在国内是天价,能接触到是好事。她捧着手机,思忖片刻,诚恳道谢。两人说定时间地点后,再没什么要聊的,就此结束了对话。杨梦一在邮件里正式接下了协会的实习工作,又在微信里与对接的HR确认报到当天的着装和需要带的物品。一通忙活后,心底大石终于落下。杨梦一也阖上电脑,放下手机,长嘘一口气。趁着实习工作还没开始,杨梦一去萍姐那小住了两天,简单交代自己的近况和实习的事。萍姐当时没说什么,但杨梦一在楼下遇到附近相熟的老客人,对方一见自己就直夸以后要有大出息,她细问才知道,萍姐给每一个进店的人都报了这个喜讯。杨梦一的心软了三分,在离开那天郑重叮嘱萍姐要注意饮食,记得吃保健品,有事要给自己打电话。有时候命运真的很神奇,萍姐拉了自己一把,两个异乡之人在这片土地上相识,竟生出几分忘年之交的情谊。杨梦一和伍老师约的周五下午三点,在学校咖啡店里见面。她到得早,先去吧台点了杯蜂蜜柚子茶,因为不知道伍老师口味,她也没有自作主张。等饮料上桌,她小小地抿了一口,果然还是那样普通的味道。咖啡店里多是结伴做小组作业的学生。花十来块钱点杯饮料就能在舒服的卡座里坐上半天,又没有对音量的限制,的确适合学生党。咖啡店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除了不太好喝的咖啡和果茶以外,菜单上多是薯条鸡排之类的小吃,甚至还有大份管饱的中式意面。杨梦一坐在宽软的椅子上,给伍老师的礼物正放在桌子上。在等待中,她百无聊赖地用眼神四处逡巡。忽地,她想起了罗颂,这个总想和自己吃饭的小邻居,算算时间,现在她应该正在操场上军训着。杨梦一心下一动,翻出手机,给对方发去消息,说自己现下正在学校里,问今天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消息发出去后,迟迟没有回音。杨梦一不心急,只将手机放在一旁,捉着自己的手指玩。第25章 罗颂心里像扑满了小蝴蝶,薄翼翕动间,拨弄得自己有些面红心跳。伍老师进来时, 风风火火地,在咖啡店里找到杨梦一后,拍拍她的肩膀, 径直走到她对面的位置,手里的大袋子啪一声往椅子脚边放。想是阳光猛烈, 伍老师一头热汗。见状, 杨梦一忙问对方要喝些什么, 她去下单。伍老师摆摆手拒绝,说老师哪能花学生钱, 随后将身上的单肩包卸在座椅上, 拿着校园卡去了吧台。待老师坐定, 杨梦一将桌上的小袋子推到对面,在伍老师疑惑的眼神中说:“这是一份小礼物,给您的。”伍老师又想拒绝,杨梦一立即强调这真的只是一份很小的礼物, 价格不贵的,可以现在就打开来看, 她只是想感谢老师的关心而已。在她的再三坚持下, 伍老师的态度软化,最后带着好奇高高兴兴地拆开了包装袋,里面是彩色玻璃制成的教堂造型的烛台,小小一个,非* 常精致。伍老师是天主教徒,这点不是什么秘密。老师习惯性地说了不知哪国语言, 语气很激动, 大概和中文里“我去”表达的同一种情感。老师笑得开怀,眼角密密横出几道皱纹, 是岁月的痕迹。杨梦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她穿着色彩亮丽的纱质大肥裤子,颈上绕着一条同样惹眼的丝巾,脸上只涂了个粉色的口红,大喇喇地踏上讲台,随性欢快地扯起了话头。伍老师精致又潦草,活得肆意飞扬,就算是面对岁月更迭,年华逝去,她也比旁人更坦然。她很是小心地将烛台用包装袋重新装好,随后弯腰将脚边的大袋子推到杨梦一身旁,朗声道:“呐,这是给你的。”杨梦一的表情裂了条缝,漏出一脸的惊讶:“这……这么多啊。”怪不得能热得满身是汗!伍老师手一挥,“都是好书,多看多读,有好处的。”说完又立刻警惕地补充道:“好孩子,毕业前要还我的啊!”这么大一摞书好不容易搬来了,她肯定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认真道谢又向老师承诺不掳走她的书后,再开始烦恼把它运回家会有多累人。伍老师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她不会让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并且永远有新鲜话题。从某某届学长掳走了她哪本爱书,到她家的长毛小猫屁股沾屎拖了一地,她总能活泼灵动地准确转述当时的场景与心情。杨梦一也是能把控聊天节奏、主导对话的人,这是她在金玉宫练就的本事,但她现在只想放松地沉浸在对方的言语里,只偶尔插话或提问,再一齐大笑。听得入迷,也就容易忘记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伍老师忽地话锋一转,说今晚是和先生的约会之夜,就不能和她一起吃饭了,末了还朝她wink一下。杨梦一这才注意窗外三五成群背着包的学生很多,大概是下课了。她回过头,随着老师一同站起来,再次说了声谢谢,还俏皮地祝老师有个美好的约会。伍老师挎起包,在离开前主动上前抱了抱她,随后又如来时那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