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这样有冷气又卖冰糖水的铺子里顾客自然不少,大多是周边居民,踩着人字拖,穿着背心短裤,浑身散发着闲适的气息。进门右侧,就是一摞摞交叠的塑料椅,罗颂熟络地在其中拽出一张,放在地上对杨梦一说:“你先坐,我去点。”杨梦一也顺从地坐下。罗颂转过身去,门口的左侧就是收银台了,收银台里侧便是小小的厨房,一碗碗不同滋味的甜汤就是从这儿来的。“两份杨枝甘露,一份姜撞奶打包。其中一份杨枝甘露单独装袋。谢谢。”老板兼厨师应好,也不用报价,罗颂已经将钱扫过去,收起手机走到杨梦一身边,视线掠过她的脖颈,顿了顿后,也扯了张椅子出来坐下。杨梦一没有察觉对方的停顿,打趣道:“这又是你们吃着长大的店?”罗颂想了一下,“没那么老,初中那会儿开的吧。”说着掰指头数了数,表情又带上几分惊讶,“竟然也六七年了。”“那你今年几岁了?”杨梦一接着问。“十八。你呢?”“你猜?”罗颂算了一下:“二十一……二十二?”“我快二十五了。上学比较晚,年纪也比同班同学大些。”只见罗颂瞪大了眼睛,“你说自己是十八的我都信,你看起来很小。”杨梦一眨眨眼:“我就当你在夸我啦。”罗颂嘴比脑快,但语气真诚:“是的,你看起来很年轻,也非常漂亮。”后又继续补充,“非常——非常——漂亮。”杨梦一愣了一瞬,望着罗颂,唇边的笑容加深了。其实杨梦一的五官中,只眉眼部分有很重的幼态感,挂着细挑眉的小鹿一样圆杏眼,总让人心生柔软。她的鼻梁却是直而高耸的,鼻头尖尖,有种雕塑作品的感觉。嘴唇厚而不笨,唇珠很明显,像油渍的小樱桃。鹅蛋形的脸庞,因为体瘦的原因,脸颊没有多余的肉,连下颌线都是凛冽的直线。上下两部分是不一样的风格与气质,竟在一张脸上糅合成妍丽的面庞。白炽灯的光打在她身上,罗颂只觉得对方竟比灯更像光,浑身泛着一种柔和之感,是光滑的奶油面,是油画里用于高光的一抹白。罗颂入了迷,待杨梦一伸开五指在她面前晃晃,她才回过神来。双皮奶都是提前做好一碗碗冻在比人还高的立式冰柜里的,杨枝甘露这种招牌餐品更是时时在补货。罗颂愣神的功夫,老板已经将甜品包好放在台面上,向她们招呼了一声又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罗颂自觉拿起甜品,像进来时那样,撩开门帘对杨梦一说:“走吧。”回去的路上,杨梦一倒主动起来,问了罗颂不少问题,但大多数与对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无关。罗颂心想,杨梦一该不是被调剂到祁大的吧,听着对这学校和学校生活实在是不感兴趣的样子啊,但她依然没问出口。聊着天回家,路途仿佛缩短了一半,很快就走到了罗颂家门口。路灯从旁边的楼上探出头来,鹅黄的灯光撒在两人身上,杨梦一注视着罗颂,忽然歪过头,问出她今日的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昨晚,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她的语气未变,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恬淡,但罗颂就是能感受到对方此刻的审视意味,像是垒砌了一堵墙,又像是在墙上开了一个门,等着自己探访。罗颂望着面前抬头才能与自己对视的女孩,望着对方的脸在路灯下像被丝绸摩挲一样的光洁细腻,望着对方宛若化为实质的防备与挑衅。夏夜的高温像是加速了气味分子的沸腾,在短暂的沉默中,罗颂好像忽然被杨梦一身上淡淡的香味笼罩包围。在弯弯绕绕中,她选择走直路:“说没有好奇是假的,但也没有那么好奇。你想说可以说,但我没必要主动问。”话音刚落,杨梦一忽然弯了眉眼,笑着说:“那我想告诉你的时候再告诉你。”随后从罗颂手里拿过单独包装的甜品,扬扬手,“谢啦,回家吧。”罗颂失笑,“那也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有事可以微信找我的。”“好哦。再见啦。”第5章 “其实,也不一定要是祁大。”罗颂到家时,宋文丽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剧,眉头跟着剧情跌宕起伏时紧时舒,简直是入戏深深啊。罗颂将糖水放在茶几上,“妈,姜撞奶,吃吗?”“好啊,”宋文丽松开盘坐的腿,微微向前坐了点,一边伸手摸袋子一边问:“饭吃得怎么样?吃什么了?”罗颂看着妈妈连眼睛都不舍得从电视上移开的样子就想笑,也往沙发一坐,利落地拆开袋子掀开盖子将姜撞奶送到她手上,还不忘递个勺子。“吃客来,还挺好的。”罗颂想了想又补充道,“和我一起吃饭那个女孩子也是祁大的。”恰好电视插播广告,宋文丽立刻就来兴趣了,“这么巧啊!她学什么的啊?”“学英语的。”罗颂打开杨枝甘露的盖子,还嫌沙发离茶几远,探着身子吃东西不方便,干脆一个屁墩儿挪到旁边的小椅子上坐着,长腿硬蜷着看起来也有些憋屈。宋文丽继续问:“诶那怎么跑这儿来住了?”“说是大四要实习了,这边方便,可能人家找的实习在咱们这个区吧。”宋文丽还想追问,罗颂赶忙提醒:“剧来了剧来了,待会儿再聊嘛。”说是这么说,但罗颂吃完糖水就溜去洗澡了,估摸着妈妈看完电视剧也把这话题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罗颂横躺在床上,脑袋恰好卡在床沿,未干透的头发自然垂下,卷卷的头发像藤上打着圈儿的小花。其实妈妈再细问些什么关于杨梦一的事情,罗颂大概连三五句话都答不满。她早就发现了,这许多一来一回的交谈,实际上对方并没有太多关于自身的话语,她甚至没有给罗颂机会,能问些稍稍个人点的问题,反倒是引着罗颂倒了自个儿的情况出来。不过罗颂对此没有什么不满,毕竟说到底还是自己愿意说,权当是杨梦一想了解新朋友了。“新……朋友?”罗颂迟疑着默念,而后摇摇头,戏谑一笑,“可能还差得远。”但罗颂也并非一无所获,那条藏在后边儿衣领下方的疤痕,颜色已经褪得很浅了,但形状仍有大拇指一样长与粗,想来是曾经受过不小的伤。杨梦一的密不透风本身也是一条讯息,正如第一日自己的直觉所想那样,她的确是个防备心很重的女孩子。罗颂暗暗想,等去了祁大,得去外语楼遛遛。同一时刻,对面楼里的杨梦一也刚洗完澡,一身水汽地坐在地毯上,小桌子上摆着喝了一半的杨枝甘露。一顿饭下来,杨梦一基本确定了罗颂真就是个纯纯好人、一个普通又快乐的预备大学生,正常人有的好奇心她也有,但同时很有分寸、知进退。甚至可以说,罗颂目前表现出来的性格,是她欣赏且舒服的。但如果可以,杨梦一希望罗颂能与自己在祁大里表现得像陌生人。她没有兴趣和罗颂在祁大约饭,也没有兴趣和她成为朋友。友情也要真心才能换真心,要知道彼此的过往与当下仍然能互相关爱,听起来和爱情似的。反正无论是哪种情谊,于杨梦一而言,都是非必需的奢侈品。翌日临近中午,罗志远才到家,他卸下右胳膊上那个巨大的磨损有些严重的工具袋,另一只手拎着烧鹅走进厨房。罗志远径直走近妻子,凑上她后背,看她正在捣鼓什么好吃的。宋文丽早就听到他进门的声音了,但还是被猝然靠近的他吓了一跳,嗔怪地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她转过身,在围裙上揩揩手上的油,接过有些凉了的烧鹅,对他说:“先洗个手休息一下吧,待会儿就能吃饭了。”罗志远嘿嘿笑,圆脸加微胖的肚子和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倒让他显得格外憨厚,应了妻子的话,洗洗手去沙发上松懈地半躺着坐下,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让他有些疲惫。罗颂听到楼下的动静,也从房间下来了,“爸爸爸爸你回来啦!”“诶,搞了三天,终于搞完了。昨天听你妈说了你考得很好,特地带了味特产回来,我们好好贺贺。”罗志远笑眯眯地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罗颂去厨房冰箱里给老爹拿了瓶苹果醋,然后去把被随意放在门边的工具袋捡起,放回到罗爸爸的专属工具间里。罗志远拉开易拉环,喝了一大口,他的视线随着女儿的动作移动,他内心的骄傲远比他能表现出来的更强烈。小时候因为家穷,他自己就没念完书,说没有遗憾是假的,可他的孩子考上了好大学,他对着先祖也问心无愧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