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捡恩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像什么。她终年没什么变化的神色几变,似乎是难为情还是被误解的羞耻,或许更多的是对卢椋反应的惊诧。“别咬嘴唇了,不就是调戏我吗?”卢椋收好了铝盒,还很自然地给孙捡恩递了张纸,“没事,有些老姐姐客户开的玩笑更夸张。”孙捡恩呆呆愣愣的,“比如什么?”她对卢椋的身材没什么实质性的概念,只觉得她个子高,力气也大,“你真的会为了订单……”卢椋起身,“想什么呢,我是正经做生意的。”“我真得走了,你坐这等我一会。”她握着玻璃门回头对孙捡恩补充,“别到处说你有多少钱。”“不要做冤大头,财不外露。”被调戏的人还能苦口婆心,门关上后孙捡恩还有些脸红。醋泡豆酸得她心都跳快了。卢椋早晨还要去巡一遍工匠那边的进度,她有女朋友的消息成为全厂的谈资,刚进去就遭到了无数目光的调侃。她再三否认,大家才勉强确认是消息有误。等卢椋走后,又忍不住问有没人见过保安说的小姑娘,到底多漂亮啊。孙捡恩在卢椋的办公室坐了差不多半小时,老板才回来。她进来后打开柜子换了一件工作服,一边问孙捡恩:“中午想吃什么?”孙捡恩满嘴醋味,“不是刚吃完吗?”卢椋:“不是你昨天问有没有排骨汤喝?都想要和我住在一起了,中午就一起去奶奶那吃饭吧。”她换衣服很快,马上从一个还算干净的女人变成泥里滚过的。灰色的工作服看上去还有不少石灰的斑块,看孙捡恩还坐在沙发,卢椋说:“拉个窗帘我换个裤子。”孙捡恩:“嗯?”卢椋:“然后你出去等我。”孙捡恩还呆呆的。卢椋鼻孔出气,把裤子丢在一边自己过去拉窗帘了,顺带拎起坐在沙发上的客户妹妹,“我们还没熟到我可以当着你面换裤子吧。”孙捡恩毫不在意地点头:“可以啊,都是女的。”卢椋不知道感慨对方是天然少分魂还是真的不太在意这些。“我不可以。”她还把沙发上的猫一起塞到了孙捡恩怀里。这只猫养得很是肥美,也不怕生,还能在孙捡恩怀里找个位置继续趴着,粗壮的尾巴一晃一晃。外边溜达的前台正好接了一瓶水过来,摸了一把猫尾巴冲孙捡恩笑笑,“它很重吧,没必要一直抱着。”卢椋换裤子不到一分钟,打开门后对孙捡恩说:“走吧。”前台问卢椋:“下午……”卢椋:“让张师傅看着就好。”她带着孙捡恩穿过的厂棚,走到了外边。下过雨后的露天石场停着推土机和吊车,似乎也是卢椋的财产之一,也有师傅开着吊车把石头往边上送。卢椋扫过孙捡恩的裙角,难以泥土不会溅到她的脚上,换了条道。孙捡恩问:“下午看什么?”卢椋:“有一批采购的石材送过来了,要卸。”这厂规模不大不小,对一无所知的学生孙捡恩来说,远处巨大的神明塑像堆在一起,阴沉的天气和眼前女人的背影,都显得神秘。她问:“你很少做墓碑吗?”一路走来看到很多石狮子、盘龙柱,就是没看到墓碑。卢椋和她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留心地上雨后的泥泞,“是很少做。”孙捡恩问:“上次做是什么时候?”卢椋想了想,“上半年。”“现在都是一条龙,我这种算外包赚不了几个钱,不如干别的。”“小心。”前面有个小水坑,卢椋抓了一把孙捡恩的胳膊,孙捡恩歪斜到她身边,女人不得不扶了她一把。她的手掌隔着好几层衣服,孙捡恩感受不到温度,却能感受到不容拒绝的推力。和老师纠正姿势把手放在她身上不一样,卢椋的力道送出去立马收回,像是急着撇清什么。“前面就是了。”卢椋指了指前方,她们已经绕过了装卸石材的区域,那边就是堆放过往石材的地方。各种各样形制的墓碑在神明石像脚边不规整地摆放着。孙捡恩的鞋子并不适合在这样的地方行走,卢椋看她还是溅上污渍的鞋,问:“我看你带的衣服不是很多?”孙捡恩站在她身边点头。比起夜晚的匆匆,阴天下的卢椋侧脸更是分明。卢椋笑了笑,“再走几步吧,鞋子脏了回去酒店刷一下。”孙捡恩:“再买就好了。”她并不在意自己的鞋,随口一说都像家底丰厚到极致的。卢椋并不清楚她的底细,点点头,走到前面给她介绍昨天没能完全说完的墓碑规格。孙捡恩跟在她身边听她介绍,卢椋嘴巴都说干了,身边的人还是听课模式。她只好问:“你的妈妈是扬草哪的?”孙捡恩摇头。卢椋:“你两个妈妈,生你的那个之前葬在哪里?”孙捡恩:“在扬草,具体位置我不知道。”她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一半骨灰她贴身带着。”卢椋脚步一顿,她知道树葬海葬,但没想到这种AA贴身葬。忆起网上描述的这二位难以厘清的关系,卢椋好多话卡在嗓子眼,怕说出来太过冒犯。孙捡恩却很为难,“我也不知道要把她们葬在哪里。”李栖人的父母都过世了,就算有过家庭,也和丈夫不熟。孙捡恩长这么大,和名义上的父亲没什么太多交集,需要家长的地方,都是李栖人张罗。父亲对孙捡恩来说,只是和生母一个姓氏的陌生人。她最大的依靠已经故去,和剧团的老师不会说到如此深刻的问题。孙捡恩问眼前的墓碑师傅,“可以在原址上扩建吗?”卢椋踩在废弃的花岗岩碎石上,工作鞋上都是斑斑点点,裤脚也有泥巴的印记。她的面容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显无奈,想说什么,忆起那五万块钱,只好说:“如果你选的墓碑款式很大,就不可以了。”“有些人会买两个墓碑的位置,做成合墓。”鉴于孙捡恩生母之前是有碑的,卢椋也有几分苦恼,“如果她边上已经有人了,那恐怕不能做大碑了。”孙捡恩:“我也不知道她的墓地在哪里。”卢椋问:“生你的妈妈户籍呢,她的死亡证明那些资料在哪里?”她的每一个问题都戳中孙捡恩的盲区,她连养母的死都没有一手包办,摇头说:“可能在行李箱里。”这一瞬间她有种被课堂提问的无措,“我还没来得及看完。”“也可能没有。”李栖人就算老了也很别扭,感情不狡兔三窟,也让孙捡恩茫然,她难以解密。卢椋失去父母的时候岁数比孙捡恩大一些。她的恻隐之心无可避免,“没事,慢慢找,有钱能解决不少事。”“先来挑你喜欢的墓碑。”下过雨后的墓碑都沾着水光,空无一字的石头表面像是流过眼泪。孙捡恩在这边来回走,卢椋倚着一根石柱欣赏她来回走动艰难选择的模样。是学舞蹈的原因吗,身段就很夺目。孙捡恩外形看着太柔弱了,好像很容易摧毁。卢椋睡前还搜出了孙捡恩的舞蹈视频。外行人看得很浅,只知道好看。柔弱的人跳舞却很有力量,不知道是什么主题,有个视频里还甩水袖,几秒而已,卢椋愣是看了十几遍。她的生活也无聊太久了。家庭作坊的石雕厂每年客源稳定,从北方来的客人很少。年底结算也免不了和客户扯皮,年复一年都在干一样的事。卢椋在接手厂子之前预设过这样的未来,她尝试跳出去,从时间缝隙里抠出自己的爱好,延续大学时期的手工。但一个人和一个厂子还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累得她无从思考,醒来就是干活,只能安慰自己还在玩石头。做生意的千凿万刻是为了糊口,做喜欢的石头千凿万刻也能糊口。糊口也不是一张口,总是会疲倦的。她看孙捡恩来回走动,被青草打湿的裙摆和沾了泥泞的鞋都与这个场景格格不入。孙捡恩像是一只误入石林的蝴蝶,注定要回她的花丛去。要是能留久一点就好了。这样的想法很危险,卢椋一笑而过。她知道不可以,有些人也沾染不得。哪怕孙捡恩的目光充满好奇,令人喉间生津,蠢蠢欲动。“卢师傅,这个可以做成中间是三块碑的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