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琩如今,干脆便住进了节帅府,有一个独自的院落做为他的主要办公场所。
他带来的人,大多被安排在这里。
韦寡悔的三百左卫,分做了七队,四队守在节帅府东西南北四条主街,两队守在节帅府前后门,一队就在这座庭院当中,归李晟统领。
这算是李琩的安保护卫了。
鄯州的建筑风格,虽然一味在模仿中原,但与中原还是不一样的,这里因为是边关地区,所以城内的营造多采用一些军事布局,塔楼遍地,以便居高临下观测全城。
最大的特点便是密集。
除了城内主要街道,其他道路都非常窄,节帅府也是一样,院子小,屋子小,巷子小,什么都小,看上去密密麻麻,像是挤在一起的。
李琩住的房间呈长方形,不大,中间有一道屏风隔开,李琩睡在里面,武庆、李无伤、牛五郎、郭敬四个睡在外面。
甲胄军械就放在屋内,以防不测。
里外各有一个火炉,烟囱从墙上打出的孔伸出,即使这样,屋内还是一股子烟熏火燎味,李琩都担心自己呛死在这里。
半夜的时候,郭敬起床给炉子里添柴,以确保房间整晚维持在一个适宜的温度。
恰好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郭敬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打开一丝缝隙。
老黄狗站在外面,小声道:
“有消息,李光弼两个时辰前,刚从鄯州经过,往南边去了。”
“进来说,”郭敬将门打开,放老黄狗进来,随即打量了一眼戍卫在小院的八个侍卫,这才将门关上。
武庆睡的也不实在,听到老黄狗进来之后,指了指炉火:
“先烤烤火,这里的晚上冻死人了。”
说罢,武庆走入内间,先是将李琩那件厚裘展开,在炉火边烤了烤,这才过去拍了拍李琩:
“阿郎,有李光弼的消息。”
李琩道:“听到了。”
接着,他恋恋不舍的从温暖的被窝起身,由武庆将厚裘衣披在他身上,随后在炉火边坐下。
藩镇不同于长安,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做好随时起夜的准备。
军情不等人,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只要有消息,李琩都要确保自己第一时间能够知道。
“什么情况?”李琩摆了摆手,示意老黄狗坐下。
老黄狗小声道:
“这才三天,李光弼已经过了鄯州,算算时间,一定是星夜行军,卑职已经派了五个弟兄跟上他们,李光弼的行踪,日后都会有回报。”
武庆皱眉道:“怪不得都说他立功心切,这个人还真是着急啊,动作这么快。”
李琩是需要监视各方人马的,虽说眼下的陇右,都是他的属下,向他汇报工作是分数应当,但是李琩还是要更为谨慎一些,他们汇报的是否真实,自己至少应该有一个可以确认的途径。
就比如当下,他第一时间知道李光弼已经经过鄯州,但是李光弼的人,还没有向他汇报。
军中一直有传信使,负责将大军行程规划奏报给上一级,长安当下对藩镇的要求,是五天一报,一旬大总,而藩镇对各军的要求,是一日一报,三日大总。
李琩当下,任何时间都有可能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军情奏报,而严希庄与裴迪,是负责筛选汇总的,有些可以立即奏报李琩,有些就没有必要。
比如军械支出、新军招募、库存更新等等内务事宜,严希庄他们会一一记录,做一个简单总结,再交给李琩。
但是军情,李琩需要第一时间知道。
“让裴迪明天去找韦光乘,调拨二十匹战马,老黄狗你亲自选人,要机灵的,口风紧的,派去积石城一带,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怎么打。”
老黄狗点了点头,离开房间。
李琩指了指内间还有的一块空地,道:
“明天将这里收拾一下,加一张床,让李岘住进来。”
武庆愣道:“为什么不是李峘?”
李琩道:“大郎太圆滑,有城府,不如三郎坦诚,皇甫惟明昨夜见过李峘,李峘虽然也都跟我说了,但我觉得他还是藏了一些。”
武庆笑道:“这不是很正常嘛,两人是故交,有些私密话,肯定不会告诉咱们的。”
“就怕他们的私密话里牵扯大事,”李琩皱眉道:
“我虽然相信李峘,但也认可皇甫的游说能力,你派人盯紧他,毕竟我对他并不了解,知人知面不知心。”
信安王府是倾向于少阳院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峘之所以被称为南宫郎,也有一层这个因素在里面,毕竟进中枢的首要条件就是:皇帝会用你。
而当下这个时期,如果按照历史来看,基哥还能潇洒很久,但现实当中,这么想的人不多,大家普遍觉得,皇权传承在五六年之内,基本会见分晓,最多七八年。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基哥会是高龄。
那么做为下一任接班人的太子,他会使用的人,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南宫郎,太子少师的嫡长子,无疑是首选。
而太子太师萧嵩的嫡长子萧华,人家已经在中枢了。
晚上被惊醒,又因为一些事情引起大脑的快速思维,就很难再睡着了,李琩干脆扯来一条被子披在身上,就这么蹲在炉火边,道:
“让良器尽快和他的祖父、阿爷取得联系,大小军情可直接向我奏报,不要跟杜鸿渐联系,他一直都在杜希望身边,如果被人发现他一直暗中向我奏事,杜希望会不高兴。”
武庆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吩咐良器(李晟)。”
李琩朝牛五郎等人小声示意,让他们继续休息,不用管他,而他则是正对着炉火,安静的发呆。
做为陇右最高统帅,他需要了解和分析的事情太多了
吐蕃这一次倾举国之力侵犯大唐边境,三大论全都出动了。
大贡论乞力徐,中贡论莫贺吐浑,小贡论慕容阿波谒。
对于这三个人,陇右这边都有详细的了解,最应该忌惮的自然是乞力徐,但皇甫惟明在开战初期,并没有认为乞力徐的这支大军可以攻破石堡城,因为对方麾下的大军组成,边境斥候已经打探的很清楚了,来自吐蕃通颊十一个东岱、象雄十东岱,以及多康六岗的杂牌军队。
事实上,如果不是慕容阿波谒不惜代价攻破安人军防线,然后南下合击石堡城的同时,拖延住了湟水一线的陇右增援主力,乞力徐肯定也拿不下石堡城。
但无论怎样的假设,眼下的事实就是,石堡城在乞力徐手里,而这个人,最擅长防守。
牛仙客卸任河西节度使之后,接任的便是崔希逸,当时的陇右老大,是盖嘉运,两人搭档西北。
而他们俩当时面对的,就是吐蕃西北边境的最高军事统帅乞力徐。
河西的与吐蕃之间的边境线是最长的,而且牵涉到了河西走廊这条最重要的大唐商路,虽然双方当时处于赤岭之盟的约束当中,没有大的冲突,但是小规模的摩擦从来就没有间断过。
河西走廊的贸易自然会受到影响。
崔希逸为了保障商路流通以及收获时节双方之间频繁的粮食争夺,派人与乞力徐取得联系,商讨边境防务。
他当时的原话是:两国和好,何须守捉,妨人耕种,请皆罢之,以成一家岂不善也?
当时的边境线上,满布守捉城,守捉都是边军,除了俸禄之外,肯定都想捞点额外收入,那么隔壁吐蕃牧区的牲畜,无疑是块肥肉。
所以大唐这边频繁跨境抢夺牲畜,吐蕃那边也频繁进来抢夺秋收之粮,大家保持在一个不挑起大争端的范围前提下,频繁挑起小规模冲突,发展到后面,就是抢劫商路。
崔希逸之所以希望大家将边军都往后撤一撤,各自约束,是因为抢劫商队的不单单是吐蕃,大唐的边军也会扮成吐蕃人抢劫商队。
这一现象很难去改变,惟有撤销守捉城。
西域来的货物在进入长安之后,都能卖出一个非常好的价格,利润丰厚,大唐收的税自然也高,也是朝廷非常重视的一笔收入。
而作为敛财大佬宇文融带出来的崔希逸,对财税方面是非常擅长和了解的,心知边境环境长此以往,国家财政损失太大,所以才有了这次接触。
而当时乞力徐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吐蕃也跟西域做生意,他们也靠河西走廊赚钱。
但是乞力徐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因为他不信任大唐,人家拒绝的话非常有水平,原文是:常侍忠厚,必是诚言,但恐朝廷未必皆相信任,万一有人交抅,掩吾不备,后悔无益也。
当时崔希逸还兼着中书省右散骑常侍,所以乞力徐称他为常侍,然后说明拒绝的理由是:我相信你这个人,但是我不相信大唐朝廷,万一我按你说的做了,你手下背着你偷袭我,我后悔都找不到地方。
而崔希逸呢,不断派使者往吐蕃劝说乞力徐,久而久之,乞力徐似乎也看到了崔希逸的诚意,双方各派使节,杀白狗为盟,撤销守备,还边境一个太平。
杀白狗,是因为白狗的血,可以辟除不祥,以白狗之血涂抹在嘴巴附近,表示信守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