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迪叹息一声,将中书省送来的赐名制递给李琩,道:
“下晌送来的,殿下看看吧。”
李琩对这个字也不了解,于是询问两人之后,大概知道意思了。
那么他就要考虑了,这件事,是忍,还是不忍。
如果选择隐忍,就能够代表自己读懂了基哥的警告,以后会老老实实?
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屏气吞声,好多成语都在告诉人们,一个选择隐忍的人,其实并不能让人放心。
李琩坐下之后,脑子一直在飞快的运转着,他分析这件事,是站在李隆基的角度出发,这样才方便他找出破解之法。
说到底,基哥是不满他近来太张扬,对他不放心,那么怎么才能让他放心呢?
什么人最让人放心?笨人、直人,傻瓜,愣头青,贪财好色,但绝不是懂隐忍的人。
想通这一点之后,李琩笑了,父子博弈有时候确实让他觉得很有趣,因为会让他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别人是看不懂他和基哥之间的过手拆招。
于是李琩看向郭淑,笑道:
“四娘无需担心,这个字咱们不用。”
郭淑一愣,梨花带雨的看向自己的丈夫,女子以夫为主心骨,她现在只能指望李琩了,儿子若是真的取了这个名字,那可真是抬不起头来了。
接着,李琩朝裴迪道:
“我阐明意思,你来润色,今晚就让王卓递一封奏疏进宫,请父皇另赐新名,言辞激烈一些。”
裴迪一愣:“不妥吧?”
怎么不妥?李琩笑了。
我得让基哥知道,我很愤怒,因为这代表我是一个正常人,正常人遇到这事,愤怒是该有情绪。
那么基哥希望我是一个正常人,还是非同常人呢?
老李家的取名传统,没有明朝老朱家那么严谨。
因为老李家总是习惯给你改名。
今天叫这个,明天就叫那个,今天还是字辈,明天就跳出去了。
究其原因,家族太庞大了,又喜欢用单字,所以经常跟人家撞名,撞了名字之后咋办?要么别人改,要么我改。
什么情况下我改呢?那就是同名之人威望高,地位高,又或者已经死了不方便改,那么就是宗室来改。
李琩原名李清,宗正寺查过吏部备档,候选官员里叫这个名字的人,大概有几十个。
一般情况下,不能与皇帝和太子同名,同音都不行,其他皇子是无所谓的。
太子李绍在历史上频繁被改名,最后定了个亨字,就是因为改来改去,同名的还是太多。
历史记载,绍与宋太子名同,改为亨。
这个宋太子是谁呢?南朝宋刘裕的后代里,有一个刘绍,但不是太子,还有一个刘劭。
说的就是这个刘劭,此人在史书上被记载为南朝宋第四任皇帝,但是,史学家不认,因为他是自立,不是接班。
这小子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位通过“弑父”手段,夺取皇位的皇帝,关键他还是嫡长子,而且被立为皇太子。
这位太子就是因为巫蛊之祸,亲爹要废了他,结果这小子把爹给废了。
所以当下,人们习惯称他为宋太子,因为其帝位不被承认,也没有谥号。
李绍的绍,和刘劭的劭,不是一个字,但是两字同音,所以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一旦提出来,基哥立即就会给李绍改名。
因为他可不希望李绍走刘劭的路子。
李琩的奏疏被送进兴庆宫,第一个看到的自然是高力士。
高力士当时就慌了,这小子这么勇吗?都敢反驳了?言辞还挺激烈。
一时间,他都犹豫这封奏疏呈给圣人的时候,他该怎么帮忙说情。
他肯定不敢淹了这道奏疏,那是欺君。
想来想去,高力士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只不过令他非常意外的是,圣人看完奏疏之后非但没有一丝恼怒,甚至还笑了。
“桌子上还有几个字,你拿给中书省,让他们选一个吧,”李隆基随手将奏疏放在一旁,便拿起一卷乐谱阅读起来。
似乎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嘶~~~高力士品味出一点东西了,你们爷俩在干嘛啊?斗法呢?
龙案上,有一张纸,上面还有三个字:伓、偡、伉。
这三个字是不是好字呢?高力士直接拿着去了中书省。
今晚值班的是孙逖,当他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轻松了,这三个也不算好,但比那个强多了,只见他捋须笑道:
“既然是圣人赐名,自然首选第一个伓字,待隋王再添子嗣,可依次用偡、伉。”
高力士笑了笑,你是真机智啊。
圣人让中书省选,而你这么一选,等于还是圣人选了,因为你是按照圣人三字的书写顺序来定的。
“那就这样吧,”一桩令人头痛的事情解决,高力士也是一脸轻松:
“明日便送去隋王宅。”
赐名的闹剧虽然结束了,但是郭淑的心结无疑是落下了,接下来几天总是闷闷不乐。
因为这么一闹,圣人的态度,她已经清楚了,人家不待见自己的儿子。
这也是李隆基此举的目的,意思就是让李琩夫妇知道,别看你跑出来了,小日子挺滋润,朕不待见你们,哈哈哈哈
郭淑距离生产已经不远了,肚子大的都已经影响行动,最近的王宅内,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做任何事情尽量降低声响,以免惊扰了王妃。
就连一向咋咋呼呼的杨玉瑶,进出宅院也是小心翼翼,那鬼鬼祟祟的样子,让李琩啼笑皆非。
杨洄眼见杨玉瑶如同一个小偷一样从大门口进来,见到院子里的他和李琩,只是摆了摆手,便带着婢女轻手轻脚的返回庭院,顿时哭笑不得道:
“三娘真是一个有趣的女人。”
他这几天,每天都会来李琩这里报到,一来,李琩要通过他,知晓近来朝会的情况,再者,他媳妇在这啊。
咸宜即将当姑姑了,能不兴奋吗?她生过孩子,是有经验的,所以直接住进了哥哥家,以便随时照顾郭淑。
姑嫂关系,至此上升一个台阶。
“丢了一个京兆尹,对裴耀卿损失不大,人家照常参加朝会,与以往没什么区别,”杨洄刚刚探望过王妃,与李琩出来在院子里溜达道:
“崔翘在刑部,用的都是李适之的老人,每天都在太府寺查账,杨慎矜看似紧张,我觉得,他一点都不紧张,三天了,也没见查出些什么东西,这个老狗掌管太府寺这么多年,账目早都做的干干净净,不拿平准署的事情说事,动不了他啊。”
杨洄还是非常执着于将平准署的亏空摆到台面上,既能办了杨慎矜,又能对付韦坚,双赢。
他不是不知道韦坚是在给圣人捞钱,但是他觉得圣人反正不会认,韦坚又不敢卖,这个罪名是可以站得住脚的。
账本,是非常非常之复杂的东西,李琩以为自己后世的知识,可以理顺当下的账目,实际上不行,完全不行。
这玩意需要极高的数学天赋、强硬的计算能力,超高的记忆力,以及处理复杂事务的能力,上手难度很大的。
好的会计在哪都吃香。
眼下太府寺的账目就是这样,大家都觉得,它不该亏空,但是看过账本之后,又觉得似乎亏空了,可又没有亏空。
收入、支出、预算、结余、库存,哪一项都是相当复杂,本部自己查,都极为消耗时间,更别说是外人查了。
一个会计一个账本,别人很难查明白。
“你想对付杨慎矜,就不要牵扯别人,尤其还是韦坚,”李琩淡淡道:
“李林甫都拿韦坚没办法,你能将人家如何,牵扯他进来,说不定都能将杨慎矜给洗干净。”
杨洄叹息一声,道:
“你不知道,这个老狗一直在拉拢族内一些素有威望的长者,拉拢是要花钱的,我跟他耗不起啊,他管着油水衙门,捞够了,卫尉寺那是什么地方,能捞吗?眼下已经有人对我其疑心了,认为我阿娘是不是真的给我留下巨额资财,才能跟杨慎矜耗这么久,再撑下去,圣人都要怀疑我了。”
李琩忍不住哈哈大笑。
世事如此,你想让别人支持你,没有好处怎么可能?杨慎矜的爹就是大唐的会计,他也是,所以家财极为丰厚,在长安也是数得上的人物。
有人就要说了,这不是贪污吗?
什么叫贪污?你能查到,那是贪污,查不到就不是了。
人家李隆基难道不清楚,各司衙门管账的,多多少少都有这种现象吗?杜绝不了的,只是贪多贪少而已,何况杨慎矜确实没有贪多少,人家的钱靠的是自己的理财能力,然后借用职务之便,赚来的。
李林甫那双眼睛,白天黑夜都在盯着国库,谁敢明目张胆的贪?
杨慎矜要是大贪,早就被李林甫拿下了。
“你阿娘给你留的那些产业,想办法处理一些,早晚是个祸害,”李琩建议道。
杨洄叹息一声,小声道:“不好处理啊,长安这么多眼睛盯着呢。”
李琩忍不住笑道:
“慢慢来,三娘眼下与王元宝正在合作,你可以让三娘帮你想想办法。”
杨洄顿时一愣:
“她不会把我卖了吧?你信得过她,我可信不过。”
“你给她点好处,我从中作保,这样总可以吧?”李琩笑道。
杨洄对李琩还是信任的,一般情况下,做妹夫的不可能对妻兄这么信赖,但杨洄家里管钱的不是咸宜嘛。
咸宜百分百信任李琩,就足够了。
其实李琩就是要帮杨洄将这些产业洗干净,怎么洗?参与大宗交易,有大额收入,再改换一些名目就可以。
眼下的长安,杨玉瑶的生意做的可不小,琉璃之王,最大的建材供货商。
不愁没工程,没人敢赖账,日进斗金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