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一月初六,大唐司空,邠王李守礼,薨。
这是一个非常悲剧的人,一个李唐皇室斗争下的牺牲品,但是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活到了自然死。
李守礼的风评在长安非常差,不学无术,骄奢淫逸,不教子孙,满门庸鄙。
他的名声,比李隆基的那两个弟弟岐王李范和薛王李业还要差。
这三个人,在李琩看来,堪称韬光养晦、自污其名、明哲保身的榜样。
只有缩着脑袋做人,他们才能安安稳稳的死去。
武则天四个亲儿子,老大李弘暴卒,老二李贤死在自己亲妈手里。
李贤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三死的早,老二就是李守礼。
李守礼原名李光仁,守礼这个名字,是后来武则天给改的,带着浓浓的警告性质。
而李守礼也读懂了这份警告,开始了他潇潇洒洒的后半生。
他有一个女儿叫李奴奴,便是嫁入吐蕃的那位金城公主,女儿死的比他还早。
李适之脸色灰败的乘坐马车,前往兴化坊,很多皇室宗亲眼下也都和他一样,正在从宁王府转入邠王府。
“给你弟弟传信,让他回来奔丧吧,”李适之抚着额头,叹息道。
长子李霅(zha)道:“已经派人出城了。”
李适之一共两个儿子,老二就是李琩当初离开长安,去终南山寻道祖神像时候,见过的那位鄠县尉李季卿。
其实李适之和李守礼的遭遇非常相似,区别在于一个是亲爷爷做过太子,一个是亲爹。
他们俩都曾距离接班人,无比之近。
“本以为邠王的病情稍微好点,能拖至明年,没曾想他先走一步,”李适之神情凝重道:
“一年薨二王,圣人恐怕也会听信了那些谣言,认为是咱们家的陵寝坏了风水。”
李霅摇头道:“阿爷言重了,其实在儿子看来,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圣人龙体康健,如果他老人家也生病了,咱们家才是大祸临头。”
人家说的非常有道理,封建社会,指望人们不迷信,那是不可能的。
基哥也迷信,一下子两个兄弟挂了,他怎么可能不乱想,好在他啥事没有,他要是眼下也有点小病小灾,肯定会有人把李适之推出来挡灾。
因为出了问题,总是需要解决的,皇陵风水漏泄,殃及宗室,那么新起陵的李适之想要置身事外,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那么办了李适之,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李隆基也会自我安慰,认为问题已经解决,自己的身体健康不会再受影响。
听起来,因为迷信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导致顶级官员家破人亡,似乎不可思议。
而事实上,历史上几乎三分之一的大官,都是栽在这个罪名上面,比如妄称图谶,巫蛊之术
“你想的太简单了,事情的大小从来不是因事而论,”李适之脸色阴沉道:
“而是看有没有人会借事造势,宁王若薨,李林甫必然在朝堂发动攻讦,为父当下的情形颇为不利。”
李霅其实很想说,你如果不去争左相那个位置,李林甫不会牵扯皇室风水来对付你,如果你能再隐忍个几年,等牛仙客自己退了,其实更适合。
最在乎次相人选的,就是首相,因为唯一可以制衡首相的只有次相,李林甫绝对不允许李适之上来跟自己打对台,他属意的是伴食宰相。
李霅安慰道:“阿爷未雨绸缪,崔翘回来了,韩朝宗也回来了,有此二人之助,李林甫也没那么容易斗倒我们。”
李林甫、李适之,这都是宗室,窝里斗在老李家是刻在骨子里的。
“宁王为宗亲领袖,他若薨,你认为,为父有没有机会,拉拢宗族站在我这边,”李适之道。
李霅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
“咱们现在是小宗,宗室说话有分量的,还是在圣人这一脉,宁王若薨,汝阳王最有可能。”
李林甫与李适之的斗争,真正能在中间和稀泥的,只有宗室,宗室的存在可以保证他们不要斗个你死我活,算是一层保障。
李适之清楚自己比起李林甫,处在绝对劣势,自然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万一斗不过,也不至于家破人亡。
汝阳王李琎的威望,肯定不算高,但是人家身份正,而且极得圣人信赖,三弟李琳眼下又是宗正卿,那么可以被李隆基授予领导宗室的,肯定出自宁王府。
“唉李琎这个人悠闲惯了,不问世事,我几次示好,人家都拒绝了,”李适之叹息一声:
“他学宁王和光同尘,但若宁王薨了,他还能继续关起门来过日子吗?”
李琎基本确定,要走的就是邠王李守礼这条路,只不过他洁身自好,不会自污,最多就是跟女伎乐工成天厮混,研究乐舞,或者与王维那帮人胡吃海喝,谈天说地。
别的事情一概不掺和,指望李琩都劝不动,那就没人能劝得动了。
这也是一人间逍遥翁嘛。
也就是这个时候,车队速度放缓,车夫在外小声道:
“是隋王的车驾。”
李适之一愣,本能反应是出去打个招呼,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知道,朝堂这次暗潮涌动,李琩也难以置身事外。
李琩今天也是要去邠王府的,人家邠王也算是他的伯父嘛,他也要穿孝服。
别以为皇帝的亲儿子就不会给人戴孝,这是礼制,只不过是孝服等级区别罢了,不能因为你们家混得好,就不认亲戚了。
李琩的车队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半道上上来一个人。
车厢内,张二娘仔仔细细打量了李琩半晌后,笑道:
“听说你黑了,果然,不过比从前更顺眼了。”
李琩压根就没有询问对方,为什么也会来兴化坊,这种问题没必要问,因为人家与邠王也是亲戚,李守礼的亲妈张氏,就是出身南阳张,张二娘的爹张去逸,得管人家叫姑奶奶。
“你怎么没穿道服?叛出师门了?”李琩打趣笑道。
张二娘笑道:“我穿道袍戴素服,像什么样子?”
素服在五服之外,尺布缠头,就算完事了,但是张去逸跟李守礼,也是表兄弟,所以得穿缌麻。
“燕公(张去逸)就在前面,太子也会去邠王府,你我同乘一车,不合适吧?”李琩道。
张二娘指了指外面:
“今天来了这么多人,谁会在意隋王跟谁见面了呢?除非我不来,或者你不来,若不然怎么都会见到。”
李琩无奈道:“还是不合适,我如今正在与太子修复关系,见到你,太子会不高兴的。”
“我见到他,也高兴不起来,”张二娘撇嘴道:
“你还用得着在意他高兴不高兴?陇右道采访处置大使,比他强多了。”
“再乱说话,你就下去,”李琩皱眉道。
张二娘哈哈一笑: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说的就是你小子,我几次帮你,你竟然还这么对我?”
张盈盈曾经提醒过他,侯莫陈超找人给女儿画像对付严武,还提醒李琩十王宅会对付他,虽然这个暂时没有应验,但也算是一片好心了。
“你帮我,到底图什么?”李琩道:
“开出条件,万一我满足不了,你今后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张盈盈笑了笑,摇头道:
“我对你没什么指望,我也知道指望不上你,你这个人看似有情有义,实则翻脸无情,你可以认为,我帮你,完全出自交情,当然了,也许你并不觉得咱们之间有交情。”
我信你个鬼,这个女人也是一肚子心机,做什么事情肯定是有目的的,但是李琩现在还看不透。
“你今天来见我,不会又有什么事情吧?”李琩问道。
张盈盈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你带着盖嘉运回来,不是什么好事,其中缘由我也说不清楚,河西还有战事,节度使却驻留京师,这很反常啊,总之你谨慎点吧。”
说着,张盈盈忽然蹙眉道:
“你跟杨三娘,是不是不干净?”
李琩一脸错愕:“你还是下车吧。”
“那就是没有了,”张盈盈盯着李琩的脸审视片刻,道:
“这个女人在外面特别维护你,我有几次与她同席,但凡有人提到你的名字,她都会盛赞一番,这不像姨子,倒像是情人啊,你觉得这种事情传到圣人和贵妃那里,合适吗?”
“合适不合适,三娘都能摆平,你信不信?”李琩笑道。
张盈盈点了点头:
“我信,这个妇人那张嘴太会说了,眼下的长安,人人都希望能与杨三娘同席饮酒,但我却看她不顺眼,按理说,人家也没得罪我。”
李琩笑道:“你还是那么小心眼,不能容人,见到人家更受欢迎,不服气?”
“不是?”张二娘摇了摇头,直视李琩双眼道:
“我不喜欢她常常将你挂在嘴边。”
“停车!”李琩朝驾车的牛五郎吩咐一声,随后看向张盈盈:
“邠王府快到了,你还是去找燕公吧。”
张盈盈叹息一声,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秀发,拎起裙摆躬起身子就往车外走。
临走,她还不忘来一句:
“惦记妹夫,她也不嫌害臊!”
李琩一愣,一脚踹在张盈盈屁股上,直接将对方踹了出去。
当然了,没怎么用力
凡诏葬大臣,一品则卿护其丧事,二品则少卿,三品,丞一人往,皆命司仪,以示礼制也。
鸿胪寺卿杜希望不在京师,平时还能以少卿暂代,可这一次不行,因为宁王也快了。
宁王若是举办葬礼,你派个少卿过来?李隆基都不敢这么干。
所以杜希望的鸿胪卿就这么没了,顶替他的人,整个长安城,没有一个人猜到。
杨銛。
从右金吾长史,一下子跳到了高官。
他自己都是懵逼的。
“就没见过这么升迁的,绿衣换紫衣?”邠王府外密密麻麻的人群,眼睁睁的看着杨銛带着人匆匆赶到,入府安排丧葬事宜。
本来是少卿魏珏第一时间赶到,正在筹备,虽然魏珏知道自己资格不够,但不够可以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