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盈盈自然也会陪同,她为李琩二人解释道:
“骊山华清宫,如今也在修缮,但是主管修缮事宜的王鉷,不是从王元宝这里买琉璃,人家有别的路子,所以王元宝眼下的琉璃买卖,在其所有的生意当中,只占很小的份额。”
李琩站在朱雀大街,望着眼前这座颇具规模的二层商铺,这只是临街的一面,后面的内宅面积更大。
“你故意跟我说这些干什么?王元宝嘱咐的?”李琩一眼看穿达奚盈盈的心意。
达奚盈盈笑道:“你这个人真无趣,就不能装一次糊涂吗?”
李琩呵呵一笑,抬步进入铺子。
给什么工程供应材料最赚钱呢?国家工程。
王元宝以前靠着宇文融,给圣人的兴庆宫送材料,虽然大头都让宇文融赚了,但剩下的那些残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再后来,裴耀卿掌管水陆转运,他开始将手伸向漕运生意,成了江南-洛阳-长安这条线上,最大的私人漕商,赚的盆满钵满。
但是,现在裴耀卿不管事了,韦坚担任陕州刺史兼河南水陆转运使,用的是一个叫做任宗的顶级富商,王鉷用的,是一个叫做郭万金的河东巨贾,这也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王元宝现在的生意,肯定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不然也不会将他名下最大的一座商宅,卖给杨玉瑶。
铺子内,各处都陈列适用于宫殿、庙宇、陵寝、家宅等用途的各种琉璃制品,以及琳琅满目、质地精致、柔润光泽的各种家居用品。
琉璃的诞生,有一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仿玉倾向。
《周礼》: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玉在古代,是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珍物,也是世家大族给孩子起名最常用的偏旁。
杨玉瑶看的眼花缭乱,完全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了,流连在一件件琉璃制品面前,目光闪烁,甚为喜欢。
这很正常,在后世,你住别墅,别人知道你非富即贵,在大唐,就是看你们家的琉璃用了多少。
她眼下正在装修房子,自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李琩则是在一旁与达奚盈盈谈话道:
“王元宝什么时候将这里腾空?”
“不着急,”达奚盈盈瞥了一眼杨玉瑶:
“得是玉娘能够相中才行啊。”
杨玉瑶听了之后,转过身来,蹙眉沉思片刻后,道:
“这么好的东西,在长安卖不出去吗?”
王元宝的次子王敬仙赶忙笑道:
“不是不好卖,是没有好的路子,平时只有一些散碎生意,用不着这么大铺子了。”
王元宝自打有了钱,找了很多妾室,一共有十七个儿子。
但是嫡子只有仨,分别是长子王感恩,次子王敬仙,三子王崇玄,这仨儿子以前的名字叫富贵、余庆、来福,有钱之后感念财帛星君的大恩,才改了名字。
长子在洛阳负责漕运,次子在长安负责琉璃及其它生意,三子负责潇洒。
杨玉瑶皱眉道:“不应该啊,长安乃天下首富之地,商贸最是繁华,贵人迁居首选,琉璃本不该愁卖才对。”
王敬仙笑着解释道:
“贵人们的家宅,多请大匠名工,这些工匠上面,有个将作监管着,我们家现在没有将作监的门路,以至于接不到大宗生意。”
牛逼的工匠,都是世代传承,而且是家族式经营,技术不外传,士农工商,人家比商高一级。
这些人在将作监都有备案,方便朝廷随时雇佣,打交道的时间久了,基本上就是给将作监干,不揽别的活。
“打个比方,”李琩笑着走过来,道:
“比如圣人赏赐给你和杨銛的宅子,营造是将作监包揽了,他会分包给下面的那些工匠家族,这个负责瓦工,那个负责石工,还有木工的,他们的用料来源,都是将作寺指定的几个地方,不在名单上的,你东西再好,人家也不用。”
“明白了,”杨玉瑶点了点头,看向王敬仙,指了指头顶:
“上面没人对吧?”
王敬仙尴尬一笑:“就是这个意思。”
杨玉瑶思量片刻,道:“现成的琉璃生意,换了可惜,如果让我来做的话”
说着,她看向李琩:
“你能不能给我找些门路,你不是与将作少监李岫很熟悉吗?”
李琩摇了摇头,指着自己身边的李晟道:
“你觉得我会不会换了李大郎,去用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
达奚盈盈拍手笑道:
“这个比方打的好,用惯了的顺手,知根知底,轻易是不会更换的。”
杨玉瑶叹息一声:
“我反正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卖琉璃似乎就挺不错,抛弃的话有点可惜。”
李琩现在明白,王元宝为什么要将这里卖给杨玉瑶了,人家是想通过杨玉瑶,继续自己的琉璃生意,宅子能卖给你,但是生意你买不了,只能合作。
你还别说,谁进来这里看到这些琉璃,也觉得这是很好的一桩营生,但因为这玩意主要是贵族用品,买卖讲究的不是什么地段好客源多,甚至不是产品质量,而是门路。
“好了,内宅我也不用看了,我回去好好想想,再给你阿爷一个答复,”杨玉瑶交代了几句,便与李琩等人登上马车离开。
车厢内,杨玉瑶一直闷闷不语,很明显在思考着什么。
李琩也没有开口询问,达奚盈盈更是正襟危坐,目光隔着望向车窗外。
半晌后,杨玉瑶拍了拍李琩,道:
“要不,你帮我引荐一下李岫,我来跟他谈,大的吃不下,吃点小的也行,毕竟我这里不管卖什么,都不过是个幌子,赚钱也不指望这个,但是明面上,我得让别人知道,我做的是正经生意。”
正经生意是最难上手的,不正经的才容易,王元宝现成的摊子,杨玉瑶肯定是不想在忙活张罗其它了。
李琩本想拒绝,因为他觉得去找李岫开这个口,肯定会碰钉子,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啊,杨玉瑶本质上是要搞恶钱生意,那么李林甫那边,肯定愿意掺和进来,看看这恶钱生意到底是怎么做的。
别以为他是右相,他就懂这个,他懂财政,但对恶钱的整个流通过程,不算太熟悉。
毕竟这玩意介于非法和默认之间,普通人可以了解,贵人也可以了解,唯独不能让掌权的知道。
这就好比铁子的事情,程序员知道,某些人也知道,这一行里不少人都知道,但就是不能让jijianwei知道。
知道就坏事了。
李琩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反正我们现在也是去平康坊,顺路去右相府一趟,看看李岫在不在家。”
借着杨玉瑶,他甚至都有机会跟李林甫见面了。
如今的李林甫,因为前段时间忙的太厉害,累垮了身体,风湿病犯了不能走路。
李隆基也是够离谱,直接允许李林甫在家里处理中书门下的事务,就在右相府的偃月堂。
所以当下的平康坊,经常可以看到很多大官的车驾往来于这里,他们是向李林甫汇报工作来的。
以至于门下省的主官牛仙客,也不得不抛下门下省,整天泡在李林甫的家里喝茶。
如今是夏季,偃月堂内种植的花草林木正是盛开之时,头顶上的梁柱还挂满了各种藤蔓植物,可谓绿意盎然,像个小花园,还有水池子呢。
年龄大的人,都喜欢这样布置居所,会让他感受到生命的顽强力量。
“给张利贞发文,御史台有人状告易州刺史柳蓉贪腐,让他查一查,等河北巡查完了,让他经河东,再下河南,查一查潞州刺史和颖州刺史,要低调行事,也不要冤枉人家,要查有实据。”
李林甫在偃月堂吩咐道。
韦陟就在这里,闻言点了点头。
这三个刺史,都是盖嘉运的人,可以想见,上面要对盖嘉运动刀了。
李隆基明面上没有表现出对盖嘉运的任何不满,但是在背地里已经在运作怎么收拾对方。
像这样的大官,一旦决定收拾,党羽也需要连根拔起,否则会出乱子。
这个时候,管家进来了:
“禀阿郎,隋王携裴夫人杨玉瑶来了,是要见四郎,可是四郎不在家,老奴将他安顿在了空色堂。”
正在低头查看卷宗的裴耀卿和严挺之同时抬头,两人对视一眼后,看向李林甫。
其他官员也是如此,对于李琩的到访感到非常意外。
因为家中没有大事,一般是不会有亲王来访的,上一次李琩来,还是李林甫孙子的满月礼。
见或不见,都难选,不见吧不给面子,见吧,有诫宗属制。
李林甫能够感受到众人疑惑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看向管家道:
“有请隋王。”
裴耀卿忽的皱眉,因为按照礼制,你真要见人家,得去迎接,而不是坐等。
当了首相,架子是不小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