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高将军,你听我说,不管怎样,他都不能打死人啊”
“对对对,是是是,”高力士非常敷衍,人家张暐也不聋,他可倒好,凑在人家耳朵边上大声喊话。
张暐道:“老臣去哪里等圣人旨意啊?”
“您先回府,”
高力士停下脚步,不再往前送了,朝着张暐摆了摆手,便返回了花萼相辉楼
“呕~~”
杨玉环躲在后面的盥室内不停呕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喜了呢。
她实在是受不了那个张暐,此人一进来就带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那咽痰的动作,仿佛一道雷,击在杨玉环的头顶,她当时整个人都懵逼了。
直到现在,都是汗毛倒竖,浑身鸡皮疙瘩。
李隆基听到了后方的干呕声,也觉得兴致大减,将手里的鼓槌和乐谱放在一边,一脸嫌弃的看向高力士道:
“将窗户都打开,散散这个味儿,今后他再来,你去打发。”
高力士连忙指挥着内侍打开拉开帷幔,打开窗户,再将香炉里的熏香给点上。
两名来自弘农杨氏的侍女,正在伺候着杨玉环,那一阵阵干呕声,听得李隆基一阵烦闷。
“你去一趟右金吾,问问什么情况,朕不能太纵容他了,上任第一天就打死人,他以为他是谁啊?”
“老奴现在就去,”
高力士点了点头,离开去了偏殿一间小室,换下他伺候李隆基时穿的常服,换上他的紫金鱼袋。
“太真如何了?”李隆基来到盥室,关切的询问道。
杨玉环娇喘着,抚摸着脖颈,五官拧在一起,皱眉道:
“那个人是谁啊?他怎么如此无礼?三郎面前,竟如此粗鄙不堪。”
李隆基面色难看,他能说什么呢?这是我的人?我年轻时候在潞州,天天跟我光膀子在一块喝酒?
那朕岂不是也很粗鄙?
“一个老臣,于国有功,举止粗陋,朕也不便怪罪,”李隆基道。
杨玉环接过侍女递来的美酒,咕咚咕咚的喝光,这才感觉喉咙稍微舒服一点,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
“今后您再有这类老臣,臣妾可不奉陪了。”
李隆基一愣,顿时冒火了,看来朕是将你惯坏了,敢这么跟朕说话?
“滚出去!”
杨玉环浑身一颤,不能置信的看向李隆基,双眼顿时泪汪汪的,楚楚可怜。
李隆基看在心里,一阵心软,正要说句软话,结果杨玉环已经掩面而泣,哭哭啼啼的跑出去了。
“唉”
李隆基猛一拂袖,在楼内来回踱步,口中低骂着:
“都不让人省心!胆子都肥了!”
李隆基骂骂咧咧几句,朝一名内侍道:
“去隋王宅,叫孺人杨氏进宫,去陪陪朕的太真。”
放在以前,基哥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一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他服软,但是眼下年龄大了,杨玉环爱撒娇的性格,将他拿捏的死死的。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再精明的人,深陷感情之中,有时候也像个白痴
“右金吾的账,烂到这个程度?”高力士已经抵达布政坊的右金吾官廨。
此时的他,手里正拿着李琩交给的几卷账簿,一点一点的仔细翻阅着,眉头紧锁。
他是奉旨来的,所以堂下的官员包括李琩在内,都是眼巴巴的看着高力士,等人家询问,因为人家的询问,基本代表圣人在询问。
李琩在下面点头道:
“偌大的官衙,七十五贯钱,阿翁,我怎么接手啊?我就连问都不敢问,才问了几句,人家就让我自己看账簿,这么大的亏空,是看看账簿就能解决的?”
高力士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那卷,又拿下一份新卷,继续翻阅道:
“那你也不能打死人啊。”
李琩双手一摊:
“我只是想教训一下,谁知他这么不经打,三两棒子就呜呼了,是我失手。”
半晌后,高力士将卷宗放在一旁,看向窦锷,道:
“这么说,这几年来,全靠武官武候城门卫在下面搜刮,才得以维持?讲一讲吧,你们是怎么一个赚钱法子?”
窦锷在高力士面前,那是一个字的谎话都不敢说,因为人家那是奉旨问话,他敢胡咧咧,就是欺君。
“回高将军的话,左右翊卫府,负责京城左右六街铺巡警,以果毅二人助巡探,下设五个武候铺,大铺三十人,小铺五人,再加上金光、开元、延平三门翊卫之责,以及各街坊市门,总得算下来,每月的食利钱,大概能有七八千贯。”
“其中武候,从六街之商铺取些治安费,城门翊卫,是城防辅助,只能从城防卫分润一些小钱,至于负责坊市门的武官,就是赚些放行之费用,谈不上搜刮二字,是正常的经营所得。”
话听起来冠冕堂皇,但高力士还是比较认可的。
借助职务之便,捞点小钱,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其实也合情合理,关键还合法。
高力士清楚,商铺的治安费其实一直都有。
比如走水,这是金吾卫的事情吧?我去灭火费劲不说,有时候还担着风险,甚至会死人,那么做为走水的商家,你是不是得交点辛苦费?
再比如说,某一家失窃,金吾卫抓到了贼人,给你寻回失窃之物,你要不要感谢一下?
要知道,金吾卫不是全靠朝廷养着的,他们本来就有点自收自支的性质,大唐的每一座公廨连高利贷都放,这些收入其实已经很正常了。
但是张暐这些年来,收的太狠了,简直就是在破坏营商环境,适当的收取,商家乐意,金吾卫也能吃口饭,两全其美。
唐朝的商人本来就是本小利微,利润当中一大块都是运费,运输又特别消耗时间,你过于压榨人家的利润,不单单是抬高长安物价,甚至直接导致恶钱流通。
因为官方铸钱的数量是有限的,但是眼下的长安,贸易空前发达,官方铸币难以维持这样高水位的流通,所以江淮一带民间铸造的假钱,便大量在市面上出现。
钱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商品的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再加上长安城内各级衙门的一层层搜刮,长安的货物价格始终保持高位运行。
这样一来的结果就是,赚的钱不够花,大家都没钱。
当然了,这个问题,不单单是张暐的问题,牵扯的范围太广了。
窦锷一五一十,将右金吾日常运营状况,老老实实的向高力士汇报清楚。
高力士听罢也是一阵头疼,他不是财政专家,不懂这个,于是言归正传,看向李琩道:
“不管怎么说,十八郎终究是失手了,你派府上的人去一趟李宅,适当抚恤,然后写一道请罪奏疏,老奴递给圣人,由圣人决断吧。”
他已经只字不提右金吾的账目问题了,没办法,我解决不了。
我要是插手这件事,就等于砸了右金吾一千五百多人的饭碗,这事我不能干啊。
李琩点了点头:
“我不欲阿翁为难,李树忠的抚恤丧葬,我管了,但是金吾卫的账,我得查清楚,张暐一把年纪,老糊涂了,留下只会掣我的肘,七十致仕,他都八十五了,连自己一口老痰都管不住,怎么管金吾卫?请阿翁专禀圣人,要么撤了我的职,要么撤了张暐的职。”
高力士一听到老痰这俩字,双肩顿时抖了一下,心里只觉张暐这个习惯实在是太恶心了。
窦锷听了李琩的回话却是一愣,好家伙,你特么这是威胁圣人呢?
这还真是开了眼了,不愧是亲儿子啊,怪不得你们被圈禁在十王宅,感情都这么刺啊?
高力士苦笑道:
“好好好,我一定将你的话带到。”
说罢,高力士站起身来,堂下诸人也都纷纷起身。
只听高力士面无表情道:
“你们的事情,我坐不了主,我只是圣人派来问话的,等着吧,圣人自有决断。”
“送高将军,”众人纷纷叉手。
高力士朝李琩点了点头,就这么带着几个内侍离开了
“韩庄?”
李隆基在花萼相辉楼听取完汇报之后,瞬间把握到了华点所在,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高力士在右金吾只字不提韩庄,但是回宫之后,最先交代的却是这桩事情。
宫里的事情,要在宫里解决。
“乱的很,老奴看过账目,可谓一塌糊涂,按制,公廨钱出贷,每月收取利息,但是这个达奚盈盈已经四年了,本金和利息一分没交,”
高力士皱眉道:“账目上写着按月交了,但是我询问过,右金吾的账目都是假的,私底下那本真账,在邓公手里。”
一座官衙偏离了其正常的运行规律,李隆基肯定是在意的,因为他不允许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掖庭宫,朕让你管着,这些年来宫人出入情事,你知道否?”李隆基询问道。
高力士一五一十道:
“老奴不知道,省内事务大多都交给了韩庄、杨八、刘奉廷在管着,老奴并不清楚。”
李隆基点了点头,他不是不知道高力士大部分时间都陪在他身边,哪还有功夫处理内侍省那些琐碎之事。
“这么说,韩庄在挖朕的墙角?他在宫内,达奚盈盈在宫外,这是内外勾结?”
李隆基挑眉道:
“十八郎还给朕揪出这么一个蛀虫出来?”
高力士道:
“目前只是猜测,毕竟每年从宫内放还的宫女,怎么着也该有几百人,这一块都是韩庄在管,他若是挑选一些送入平康坊,确实也不好查啊。”
“不好查也得查!”李隆基怒道:
“这事就交给十八郎去做,不论牵扯到谁,先奏请朕,他自己不要乱拿主意。”
“老奴明白,”高力士点头道,随后道:
“那么邓公呢?”
李隆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
“赐特进,让他回家养老去吧。”
特进是文散官第二阶,算是一种不低的荣誉了。
李隆基为什么会因为韩庄的事情,这么动气呢?因为大唐贞观二年,李世民从宫内放还宫女三千人,令之“任求伉俪”,也就是说,你们出去之后随便找对象。
这是善举,彰显了帝王的仁爱,所以才有白居易那句:三千怨女放出宫,四百死囚来归狱。
自李世民以后,宫内每放还宫女,都是允许其自由婚配的,这是皇帝的恩赐。
那么你将这些宫女送去当妓女?第一个不能接受的是谁呢?
就是皇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