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正色道:“只要不涉及皇家的财政,要一律移交大农令,无关皇家的营造,也要移交将作大匠。”
“少府管了内帑,就不能再碰外朝,内外纠葛不分,极易惹出事端!”
‘事端’两字就很贴切。
须知,少府下辖的诸多官署、工坊,如尚方、钩盾、织室等皆在未央宫内,皇宫西侧,甚至单独开了一道宫门,用于让平日的工徒出入。
在未央宫这么个地方进进出出,时间一长,能没点事端?
“拿笔记下!”
皇帝对一旁的宦者令吩咐道,神色凝重的老太监连忙躬身应是。
随后,皇帝又示意刘据继续。
刘据没有客气,指着另一位又道:“太仆权柄太小,要么彻底裁撤,要么就得加权。”
“为何?”
“父皇,公孙贺担任了几十年太仆,父皇难道没有察觉到他在朝堂上很少发表政见?”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帝站的高、望的远,瞭望全局方便,可难免会忽视脚边的异样。
尤其是公孙贺这么个潜邸旧人,皇帝信任他,某种程度上,就会理所当然的忽视他。
公孙贺身为九卿,即便他性子沉默、不善言辞,可几十年来位列朝堂,国事听了几百上千件,却始终不开口?
苏武这等性子,在太子宫议政时,都会提几句建言,公孙贺就那般寡言少语?
“嘶——”
皇帝突然紧皱眉头。
有些窗户纸一捅就破,他转头看向持笔的宦者令,叮嘱道:“着重记下此事,还有,晚间朕设宴,召子叔入宫。”
公孙贺,字子叔。
到了此时,皇帝心中阴暗念头也好、轻视之意也罢,统统消散,他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除了肯定,就是赞许。
“朕皇位坐久了,臣子们都生惧,有些事不敢直言劝谏,即便知道出了问题也不敢提。”
“以后你提,当面提!”
公孙贺一事,往小了说是让亲信寒心,往大了说,就是朝廷政局的失衡!
皇帝庆幸之余,听得兴起,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剩下的纸张,连连催促:
“快继续。”
刘据心中腹稿甚多,见老爹如此,犹如伯牙遇子期,他也谈兴大起。
从掌管国家财政的大农令,说到负责对外沟通事宜的大行令,以及肩负刑律的廷尉。
以上三者,财政、外交、律法,刘据都建议加权!
权从何来?
从少府、宗正、太常中剥离!
并且建议皇帝提高将作大匠的品级,以此来重视桥梁道路、水利工程的营造。
刘彻频频点头之际,刘据也说到了自己留到最后,也是最重视的一位公卿——郎中令!
“这个……”
皇帝意识到太子要下狠手,忍不住提醒道:“郎中令不能轻动。”
刘彻现在是既想从儿子口中听到好的建议,又怕儿子的建议确实好,但坏了自己的谋划,只好先道:
“朕要靠着郎中令选拔人才,权柄不能削减。”
“不削!”
刘据拍着手,瞪大眼睛道:“怎么能削?不仅不削,还要加权,加最多的权柄!”
“怎么讲?”皇帝立刻仰着头追问。
一旁记录的宦者令见到这一幕,脸都皱缩到了一块,老太监看着激动莫名、在殿内快步疾走的太子,很想说:
‘祖宗呦,您要不也坐下讲?让陛下抬头看你,大不敬呀!’
老太监心里想什么,父子俩都不知道,反正皇帝没在意,刘据更没在意,他现在正在兴头。
只见大汉太子兴奋道:“郎中令麾下的各类谏议大夫、中大夫、中郎将,都不必管。”
“我认为要加权的地方,就在郎官!”
“只在郎官!”
刘据望向自己老爹,神色难掩睥睨,“郎官是天子储才之地,可每年靠着功勋之臣的荫庇举荐,能得几个人才?”
“规模太小!着实太小!”
“儿臣建议,父皇当重启建元年间的召集贤良文学入京问对,重启后,不再作为特例,而是要设置为永例!”
“每三年或四年一次,初时的大量筛选可假于人手,等到最后的策问,父皇理应亲自出面。”
“参与者的身份也不能再设卡,尤其是……”
说到这儿。
皇帝双眼精光大冒,噌的一下站起身,立时接过话头:“尤其是人选不能再让地方太守举荐?”
“不错!”
刘据刚肯定完,皇帝已经彻底想通,握拳疾走间,脑中急思,快速完善后续想法。
“朕近些年让少府四处散布经义文章,已初见成效,不愁没有生源,但如此选拔的人才,难免弱于武事……”
“郎中令下应当增设一丞,单独管理此类人,不宜再叫做郎官,应该换成…换成……”
“天子门生!”刘据沉声接道。
闻言。
皇帝蓦地转过身,脸上表情顷刻间就生动起来,惊喜道:“好,好一个天子门生!”
“不附权贵,不附豪族,唯附天子,天子门生!”
“好!”
如果说刘据之前关于少府、廷尉的建言,让皇帝重视,此刻那四个字一出,就是让皇帝喜出望外。
多年前,刘彻就开始筹备‘百年大计’,但坦白的讲,对于纸张、印刷术的铺开,会引发什么影响,他有预估。
否则也不会让少府一直推动。
然而。
这份预估是模糊的、朦胧的,直到今天,刘据的‘天子门生’出口,就像击中了皇帝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让他浑身颤栗又舒爽的不行!
“此事重大,我儿得跟朕好好商议一番。”皇帝拉着刘据的手就往御阶上走。
行到御案后,一把夺过宦者令手中的纸笔,皇帝亲自持笔挥墨,胸中风雨吼,笔下龙蛇走!
“增设郎中令丞,贤良文学入京,永例,不需地方官员举荐,还当有……”
刘据的声音在旁侧适时响起:“策问内容,不应局限于空泛的治国之道,甚至不能只考经义。”
“有道理!”
皇帝立刻附和,笔下挥,嘴里也急道:“选拔寻常官吏,并非选拔治世能臣,经义、律法、术算……”
“对了。”
刘据这时插嘴道:“父皇,既然侧重了律法,经义就不能只考儒家的经典,也当包括法家的。”
皇帝顿了顿,立刻点头:“有道理!”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