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又一名太医令下狱了,他还算比较幸运,因为他的三名属官直接横死,全被杖毙在猗兰殿外。
义妁离开时彼处血迹仍存,那个善于变戏法的老太监又给她表演了一次变脸。
上一秒,狠狠打,往死里打。
下一秒,赔笑道:“义公要出宫?可不敢怠慢,咱家这就安排人送您。”
出了宫。
确切来讲,是出了那宛如血盆大口一般的未央宫,义妁全程绷着脸,临上马车时,侄子义呈一边扶着她,一边低声说道:
“那个奉车都尉,是江阳侯苏嘉,我打听下才知道,他有个弟弟,就是太子舍人苏武。”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义妁暗松一口气,待坐定后,回望了一眼未央宫,沉默良久,缓缓闭目道:
“走吧。”
“哎……”
天光大亮,朝阳初升,巳时将尽之际,长安东侧清明门外。
李延年到时,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只是摇了摇头。
见状。
站立许久的李广利虽然极力控制情绪,可不停抽动的脸颊,显然没有掩住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华夏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素来不擅长向外表达情感,即便在亲人离世时,哀伤也是含蓄的。
有时候眼泪更是躲躲藏藏的。
然而。
李广利得知自己妹妹病危不治时,他短短几息间显露情绪,却是格外强烈的。
震惊、悲伤、惶恐、忧虑、憎恨、愤怒、乃至歇斯底里,全部搅合在一块!
若要问,他为何有如此强烈丰富的情绪,如此多情绪又在表达什么?
这个问题。
在一旁带着镣铐的李季脸上,或许能找到答案。
李家四郎清楚自己大兄一直等在这儿是为了什么,当二兄摇头时,他也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那一刻。
李季猛然站起,脸上先是震惊,再是悲伤,之后,就是无尽的遗憾与恐惧。
他震惊那个倾国倾城的李夫人死了,他悲伤自己的姐姐死了,失去了一位贵为夫人的姐姐,他很遗憾。
靠山没了……
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流放,被弄去几千里之外的蛮夷之地,未来一片黑暗,从山巅跌入深渊,仰仗的靠山突然没了,将来还如何东山再起?
念及此处,李季开始恐惧。
他开始害怕。
被人送进廷尉大狱时,李季不怕,因为他还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姐姐,他相信没人敢把自己怎样。
等到判决下发,流放三千里,李季……还是不怕。
他姐姐,倾国倾城,不就是去蛮夷之地逛一圈,他李四郎迟早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可是。
当倾国倾城的姐姐没了,李季开始怕了。
李四郎的情绪变化,无疑是自私自利的,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最朴素、直观的。
作为他的大兄,平南侯李广利,与那些吃喝玩乐相比,李广利所要渴望的更多,欲望更多,欲念也就更多!
他此时内心的翻涌只会比李季强烈百倍!
千倍!万倍!
所以这一刻,他的身体在颤栗,他死死搂住二弟的后劲,抵住对方的额头,呼吸急促,恶声道:
“是太子下的手?”
孔安国、李季、李广利自己,如今又是李夫人,有关李家的噩耗一个接一个,由不得李广利不怀疑!
然而。
李延年痛苦闭眼,回答兄长的话却是:“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啊——!”
突然,李广利嘶吼一声,猛地扬起马鞭向后抽去,立在身后的李季脸颊狠狠挨了一鞭子。
不待他因剧痛哀嚎出声,下一鞭子又来,马鞭划破空气,嗖嗖响,抽打在李季脸上、胳膊上、躯干上。
鞭鞭入肉!
要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弟弟,李广利哪会被太子抓住把柄、哪会贬官,李夫人哪会死!?
他简直该死,李广利就该早一点宰了这个祸害!
“啊!别打!别打!我知道错了、啊!”
“呜呜呜呜!”
“啊——”
须臾间,李家四郎便血渍呼啦、皮开肉绽的躺在地上,惨叫声撕心裂肺,可李广利狞厉的面孔依旧,心底那口恶气仍存,手上动作始终不停。
大有将自己亲弟弟打死当场的架势!
直到……
“平南侯,这是我等押解的罪犯,可不能打死了。”廷尉府差役硬着头皮上前,劝阻道。
如今李广利听到平南侯这个称呼,只觉得嘲讽意味十足,平南、平南,呵,他现在的确又要去平定南方!
鞭打终究还是停了。
同时他们也该启程了,恶气再多,憋着。
李季流放岭南,李广利贬为南海郡太守,南海郡郡治,正是前南越国都——番禺城。
这处地方,是刘据特地替他挑的。
很合适。
虽然李夫人临终前托付皇帝关照自己的兄弟,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皇帝并没有……
该流放流放,该贬官贬官。
李广利斩杀南越赵建德时,曾说那里是蛮夷之地,他没说错,往后推一千年,岭南都贬官流放的好去处。
瘴疠横行,环境恶劣。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对于李广利来说,那个地方的人,才是他最应该提防的!
以后平南侯夜晚睡觉,恐怕都得睁一只眼。
李广利离京时,脸色黑如锅底,眼中尽是阴郁与深沉,想必心情不大美妙……
同一天。
从宣平门外也走出一道身影,那是领了丞相府调令,准备去胶西国赴任的孔安国。
撞墙,墙太凉。
辞官,辞不得,更舍不得,遂此一去,生死难料。
依旧是同一日,猗兰殿李夫人,薨,天子大哀——上以后礼葬焉,图画其形于甘泉宫。
至此。
一场连续多日,犹如狂风暴雨般的朝廷纷争,终于落下帷幕。
有人失去了很多,有人什么都没有得到、但立了威,也有人坐山观虎斗、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
可到头来仔细想想,好像,似乎,用一句千年之后的诗文形容应该比较贴切,那便是——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可再仔细想想。
往前几百年,往后几千年,只要天子真龙、王侯将相仍在,哪朝哪代不是门户私计?
庙堂、庙堂,何处不是蝇营狗苟?
立在高堂之上的每一个人,他们难道都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不。
身处高堂上的绝大多数,都并非高尚的。
奔于油盐酱醋的百姓家,尽是鸡毛蒜皮,忙于升迁贬调的衮衮诸公,全是鸡鸣狗盗。
思来想去、算来算去,那层层宫阙里,不尽是些尔虞我诈、蝇营狗苟?放眼望去,哪一个不是衣冠禽兽?
党同伐异、攘权夺利、貌合神离、明争暗斗,一切的一切,美其名曰:
人事,即政治!
时来天地皆同力,谁能得份自由?
谁?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