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
龙榻上的皇帝沉声道:“丞相拟诏,封赵光为随桃侯,食邑三千户。”
“谢陛下。”
苍梧郡人士赵光,东方朔这个形容就很微妙,确切来讲,应该是——苍梧王,赵光!
这个名头获封自以前的南越王,大汉吞并南越国后,就属赵光这个遗老遗少闹得最凶。
从名号就能窥视一二。
苍梧郡、苍梧王、苍梧族,大汉设立的那个郡名,都和赵光的部族同名,可见其势力根深蒂固!
赵光与南越王族同姓,但并非同宗,赵光是赐姓,是南越王用来拉拢他的手段。
大汉占据南越后,赵光闹腾,本质上,也是想让大汉拉拢拉拢、意思意思……
前南越王后樛氏从中牵了个线,事就成了。
很轻松。
也正因为促成此事,东方朔方才从大行令府的二把手,升任为一把手。
今天大朝会上的汇报,已经属于是走流程的最后阶段,敲定了封侯,东方朔退回原位。
这头话罢,另一头又起。
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列道:“陛下,日前众利侯伊即轩来报,漠北有匈奴大部南下寻到他族中,欲要投靠。”
“请朝廷给个章程。”
哦?
这件事倒是第一回听说,皇帝凝眉沉吟一阵,望向右侧一人,“太子,此事你怎么看?”
刘据精神微振,对着主位拱手一礼,之后才看向自己表兄,“章程?是想要承诺吧?”
“不错!”
霍去病直言道:“匈奴两位大单于争斗激烈,南下的那个大部族不愿充当马前卒,有投效大汉避祸之意。”
“听伊即轩的口风,对方想求个列侯。”
话音落下。
大殿内顿时响起嗡嗡声,无一例外,全是摇头、拒绝、贬低的声音,乃至是呵斥。
大臣们的逻辑很好理解,要么是对匈奴人不感冒、本能防范,要么就是狂的没边、鄙夷那群家伙。
但皇帝现在问的是太子,百官们也就没有贸然插嘴。
刘据思索片刻,朝龙榻上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可以予以封侯的承诺。”
“原因?”皇帝问。
“原因有二,其一,正值匈奴内斗,此举可以吸引更多匈奴部落投效大汉,有瓦解之意,其二,收降对方后,逐渐打散部众,散于各边郡塞外,也能起到藩篱作用。”
“……按照太子说的办吧。”
皇帝挥挥手,示意议下一件,不知为何,朝臣们忽然有些面面相觑。
沉默稍许。
御史大夫卜式出列,“陛下,地方郡县近期上报,称各地铁官多有乱象,铁官贪墨成风、偷工减料。”
“所造农具大多粗陋不堪用,百姓饱受其苦,更有甚者,长期偷奸耍滑、闭锁官铺,致使百姓无处购买农具,贻害深重,地方已有建议取消铁官的声音……”
盐铁官营施行这么久,出问题很正常,可御史大夫最后一句话的含义,却不太正常。
什么叫地方有取消铁官的声音?
能在朝堂上说出来,传达出那个态度,就代表那是自己的政见,取消铁官的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其他大臣怎么不说?
盐铁不分家,取消铁官,盐官还会远吗?
想动盐铁官营?
皇帝觑眼望去,心念百转,不过罕有的没有直接发表意见,而是问道:“太子,此事你怎么看?”
刘据挑了挑眉。
这个节奏,好像有点熟悉……
吐槽归吐槽,国事问到自己了,刘据就得应,他转身看向面容富态的卜式,斟酌一阵:
“孤若记得没错,自从水衡都尉府公布冶铁工艺后,民间并不缺坚铁,之所以出现乱象,还是在于人?”
“在于铁官。”御史大夫纠正道。
“对,更确切来讲,在于贪腐成风的铁官!”刘据先肯定,随后话锋一转,接着道:
“既然地方官吏腐败,就当治理腐败!”
说着。
刘据转向主位,拱手朗声道:“父皇,地方铁官乱象,儿臣以为是监管不力!”
“当然,地方郡县太多,朝廷也是鞭长莫及,所以儿臣以为,应当从根本上、制度上遏制贪墨的空间!”
好嘛。
一番话罢,卜式顿时瞪大了眼珠子,我在说盐铁官营不妥,你扯到贪腐,最后还扯到我身上了?
御史大夫,正是朝廷的监管衙门……
不过。
卜式想浅薄了。
轻轻敲打他一下才哪到哪儿,某些立足朝堂多年的老油子从太子最后一句话里,隐隐品出了不对头。
果然,刘据下一句就是:“铁官贪墨,大多因为铁官是当地郡县人士,亦或者本就是地方豪强、富户出身。”
“他们以前私人把持着盐铁,如今替朝廷把持,岂能不贪墨成风、互相勾结?”
“儿臣建议,盐铁官当效仿平准均输官,禁止本地人士担任,此策在其他官吏身上,同样可以推行。”
“朝廷最好颁布成文法令!”
“其次!”群臣目瞪口呆时,刘据的毒舌仍在说个不停,“依然得落到监管两字上。”
“朝廷中央的监管鞭长莫及,就当在地方上建立一套监管机构,达到从严从速、重惩贪墨的目的!”
“父皇,儿臣说完了。”
听完他的话,殿内文武百官也寂静无声了。
大家先是对太子投以愕然的目光,旋即,便朝御史大夫卜式飘去不悦的态度,那意思分明在说:
你提盐铁官营干嘛?
现在你满意了?
你家没个后辈在地方任职?现在这官场,哪个不贪点?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
被眼神杀的卜式脸上尽是尴尬与狼狈,连忙提袖掩面,他哪能想到太子情急之下提出的招这么狠……
狠就对了。
刘据就是要借着众怒,狠狠敲打他!
“哈哈哈哈哈!”寂静的宣室殿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皇帝站起身,一甩衣袖,难掩开怀道:
“好了,没事散朝,下次再有此类贪墨事宜,御史大夫多想想怎么处理,不要什么都拿到朝堂上问。”
“否则朕要你干什么?”
“散了,太子跟朕来……”
大臣们散朝后还会议论什么,刘据并不知晓,他只知道熟悉的记忆再一次袭上心头。
出了宣室殿,立刻转入承明殿。
皇帝开口第一句就是问政务,“你说官员任职当建立成文的限制法令,有没有成熟的想法?”
这个先放放。
望着皇帝老爹兴致勃勃的模样,刘据龇了龇牙,问了一个不太成熟的问题:“父皇,你是不是又要跑了?”
“什么跑?”
刚在御案后坐定的刘彻微微蹙眉,不过转瞬间他就意识到太子在说什么,当即没好气道:
“那是东巡,跑什么跑,谁跟你说朕又要出巡的,让你处理些政务非得在朕离京前?”
“少废话!”
皇帝指了指御案旁的座位,“坐下,朕问你关于官员任职限制,你有没有成熟想法?”
“还有,那个地方监察机构,朕也很感兴趣,你详细说说。”
皇帝的关爱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若回顾往事,不难发现每一次的‘父爱’来临前,必然是孝子做了什么。
或为国、或为民,或单纯从一个男孩变成男人。
这次同样不例外。
不久前,皇帝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太子终于在朝堂上露出了獠牙……
这才对!
人人都露獠牙,你不露,旁人不会认为你谦逊,只会认为你软弱可欺!
显露峥嵘的同时,还能做到进退得当、收放自如,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朕看了很满意!
朕满意,你也有能力。
那这国事,朕就敢让你放手去扑腾!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