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师傅一身裁剪合体?、挺括的藏蓝色的确凉中山装,皮鞋锃亮地随俞佳佳踏入南京路一家法式西餐馆,服务员的目光扫过他?腕上?的英纳格手表,都带了几分敬意。
伸手引路,递菜单,轻声细语,礼貌周到。
两人点了菜,冯师傅问俞佳佳什么时候回的城?住哪?工作有着落了吗?
俞佳佳一一答,几日前回来的,住在茂名路公寓朋友家,工作暂无眉目。末了说明来意,想?给朋友和她家人寻三块好?布料,请冯叔代?为制作三套女式春装。
冯师傅凝眉想?了回:“侬讲的茂名路公寓褚家,可是老先生早先在央行做事体?,老太太是位翻译?”
俞佳佳点头:“冯叔认得?”
“老主顾啦。高考恢复前,他?家老太太还寻我定做了一大一小两件背心裙,用的是大红色羊毛料。老太太是大户人家出身,讲究得勿得了。介个样?子好?吧,过两天,我拎几盒点心,带几块好?料子,到老太太屋里去?拜个年,重新量一量尺寸,让伊拉挑一挑布料,选一下款式。”
“谢谢冯叔,劳侬费心了。”
“侬跟我客气啥,当年要勿是侬爸爸帮我讲好?话,我一介乡下来的小赤佬,哪能进得去?‘绿屋夫人时装沙龙’当伙计,学得一门好?手艺。”
“至于侬爸爸……”冯师傅沉吟道,“能不能平反,得看一个人。”
“谁?”
“康长胜。他?早先是侬爸爸纱厂里的工人,也是工人运动的领袖。当年工人大罢工,侬爸爸之所以要阻止,是因为他?跟国外签了合同,合同写有交货日期,逾期是要赔铜钿的。”
“结果呢,也没阻止成功,工人像潮水一样?呼啦啦全跑脱了,侬爸爸呒没办法,只好?亲自去?搬货、装货,累得差点没吐血。后来还是有人去?通知了康长胜,他?跟侬爸爸一道做事许多年,晓得侬爸爸的为人,也晓得这批货要是没在规定的期限内交货,工厂离破产也勿远了。工厂么了,几千号工人到啥地方去?寻事体?做?又哪能养家糊口呢?这桩事体?,他?想?得清楚,所以罢工第三天,他?就带了一帮工人回来嘞。”
“这之后,他?便当上?了工会主席,离开侬爸爸的纱厂,步步高升。等到1966年,运动来了,有人要弄他?,这桩事体?便被重新翻了出来,侬爸爸受此牵连,可不就跟着倒了大霉。”
“现在就看康长胜能不能平反了,只要他?能够平反,侬爸爸的事那就不叫事。”
“他?现在人在哪?”俞佳佳急道。
“大概在农场伐,我也勿大清爽,反正还呒没回来。”
知道了方向,俞佳佳松了口气,真诚地向冯叔道过谢,招呼他?喝酒、吃菜。
冯叔品了口白葡萄酒,放下酒杯,拿起刀叉,边切牛排,边道:“侬现在连份工作也呒没,光吃老本哪能行啦。侬看看这样?好?不好?,侬找部缝纫机,跟我学做两用衫。一件灯芯绒两用衫的做工,我收六块洋钿。侬刚开始学,只要做得齐整点,收个五毛、一块,勿用愁呒没客户。”
俞佳佳一愣,不禁认真思?索起来,要是等到爸爸平反、房子收回再出国,不知要多久,这期间,她若不打算上?学的话,倒真不如跟着冯叔学学如何裁剪、制衣。
“侬小辰光就欢喜帮洋娃娃缝衣裳,那些款式我也看到过,十分漂亮。现在重新做起来,有啥难为情的?”冯师傅劝道。
“好?,多谢冯叔。”俞佳佳举杯敬酒。
冯师傅展眉笑道:“吃过饭,侬跟我一道回家认认门,以后侬每晚来家跟我学习,白日里就在自家踩缝纫机多练练怎么走直线、怎么缝合。”
俞佳佳点头应下。
冯师傅住在南昌大楼附近的新式里弄、二楼朝南的一间屋子里,家里除了他?和妻子外,还有一个在熟食店翻大肠的儿子。
二十六平米的屋子,用草绿色带白色小碎花的布幔很有艺术地隔成三间。
被当做客厅的外间,红木长几上?,放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用布套精心地盖着。一旁的斗柜上?放着盆盛开的水仙。圆台面立在墙边,几张红木椅在它前面摆着,套着精美的坐垫。柚木地板应该刚打过蜡,映着光,一片锃亮。
冯师傅的工作间在阳台,一头放着装布料的立柜,一头放着缝纫机、裁剪用的长条桌,桌面上?放着惯用的工具。
除夕,各家各户忙着做年夜饭,肉香、鱼香、菜香在楼道里弥漫,俞佳佳认认门,见过冯师傅的爱人、儿子,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茂名路公寓,一家人等着她贴春联呢。
褚辰手写的春联,邱秋和老太太剪的窗花。
屋里的都已?经贴好?,只剩大门外的春联没贴了,老太太说,人齐了,再贴大门,这叫人齐心齐。
门上?的春联一贴,老三和沈瑜之便迫不及待地带了一帮孩子出门,去?国泰电影院看电影,刚上?的新片《战地黄花》。
俞佳佳把门上?的福字抚平,脱下大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走到邱秋身边,疑惑道:“你?和褚主任不去??”
邱秋指指已?经扛着昭昭跑出门的沈瑜之:“来送票,结果就送了那么几张,现在过去?肯定是抢不到了。”
褚辰握住邱秋的手笑道:“咱们不跟他?们凑,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邱秋双眸一亮,娇声道:“去?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