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的马队进甜市时,晨雾还没散透。青骓马的马蹄踩碎草叶上的露珠,沾了他半腿泥。他望着村口那棵老槐树 —— 前日刘里正的信鸽说,树上挂着 “均田令万岁” 的红绸,此刻却只剩半截烧焦的布条,在风里晃得人心慌。 “大人!” 甜南从麦垄里钻出来,小短腿跑得踉跄,“卢家的人夜里来了!烧了五亩麦田,砸了老秦家的碾坊,还把王铁匠绑在村口的碌碡上!” 他拽着陈五的玄甲,指甲缝里沾着黑灰,“他们说要‘血洗甜市,还我卢家清白’!” 陈五的甜灯在袖中发烫。金砂聚成 “暴” 字,烫得他掌心发红。他翻身下马,靴底碾碎半株甜麦 —— 麦穗刚抽穗,嫩黄的麦芒上还沾着血。远处传来哭喊声,老妇的骂声混着孩童的抽噎,像把钝刀割着他心口。“昭子,” 他解下玄甲递给李昭,“带玄甲卫去村口救人;阿史那云,胡骑跟我去麦垄后包抄 —— 卢家的人跑不远!” 李昭的刀疤抖了抖:“大人,您有伤……” “伤在腿上,不在脑子。” 陈五拍了拍腰间的横刀,“甜市的麦是百姓的命,我这条命,得先护着命。” 麦垄后的草窠里传来动静。陈五猫腰钻进青纱帐,看见三个穿短打的汉子正往麻袋里装麦种,为首的脖颈上有道刀疤 —— 是卢渊的家奴卢三,去年在平城酒肆砍过人。“卢三!” 他暴喝一声,横刀劈向对方手腕,“偷麦种?你卢家的粮仓,够填甜市的穷窟窿吗?” 卢三惊得松手,麻袋 “啪” 地摔在地上。麦种滚进泥里,像撒了把金豆子。他抽出短刀反扑,刀光擦着陈五的耳尖划过:“陈五!你害我家老爷下狱,甜市的百姓也得给我家老爷偿命!” 他吹了声唿哨,二十多个汉子从麦垄里窜出来,手里举着铁叉、镰刀,“杀了陈五,烧了均田契!” 陈五的横刀磕开铁叉,刀锋挑落对方的镰刀。他余光瞥见阿史那云的狼头刀从左侧砍来,砍翻两个举火把的,火星溅在麦叶上,滋滋作响。“别让火把沾麦秆!” 他高喊,“甜市的麦,一根都不能烧!” 战斗在麦垄间展开。陈五的右腿旧伤被踢中,疼得他踉跄两步,却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肘,用关节顶在他麻筋上。汉子惨叫着松手,铁叉 “当啷” 落地。他弯腰捡起铁叉,反手捅进另一个人的大腿,“护麦!” 他喊,“护田!护咱们的甜!” 甜市的青壮从四面八方涌来。刘里正举着锄头砸翻举火把的,老秦家的小儿子抱着麦种麻袋往家跑,阿月举着烙饼的铁鏊子拍在卢三后颈上 —— 铁鏊子还带着昨夜的余温,烫得卢三杀猪般嚎叫。 “都住手!” 陈五的横刀架在卢三脖子上,“卢家通敌的证据在御史台,你们跟着造反,是想和卢渊一起上断头台?” 卢三疼得直抽气,却梗着脖子:“我家老爷是被你构陷的!窦家的盐引是假的,拓跋家的地契是你改的……” “假的?” 陈五扯下他的衣领,露出腰间的玉牌,“这是卢家暗卫的腰牌,背面刻着‘死士’。” 他摸出从卢渊管家那里搜来的密信,“信里写着‘甜市均田户必除,否则卢家无宁日’—— 这是你家老爷的亲笔,还是我构陷的?” 卢三的脸瞬间煞白。他望着周围举着锄头、镰刀的百姓,喉结动了动:“我…… 我是被他们逼的!说是卢家会派大军来,保我们吃香的喝辣的……” “大军?” 阿史那云的狼头刀挑开他的衣襟,露出里面的狼头刺青,“这是阿古达血卫的纹,你当我们看不出?” 陈五的甜灯在袖中散成 “网” 字。他望着卢三身上的刺青,想起雁门关外阿古达的金盔,想起甜市老妇人说的 “血卫要劫商队”,突然明白了 —— 卢家余党和阿古达残部勾结,想借甜市之乱,把水搅浑,让陛下怀疑均田令的成效。 “把他们捆了,送平城御史台。” 陈五对李昭说,“让崔中丞审,我倒要看看,卢家的‘大军’是柔然的狼旗营,还是朝堂上的‘老忠臣’。” 未时,陈五坐在甜市的晒麦场上。阿月端来碗甜麦粥,麦香混着红糖味,直往他鼻子里钻。他望着场边堆成小山的麦种,望着老秦家小儿子在麦堆上打滚,突然想起第 2 章在粟特商队理账时,康屠何说 “麦种是命根”—— 那时候他只当是句生意经,现在才懂,这命根扎进土里,能长出整个天下。 “大人,” 刘里正递来卷均田契,“被烧的地契重刻了,每户按手印时都掉眼泪。王铁匠说,等伤好了,要给您打把‘护民刀’。” 陈五摸了摸甜灯,金砂聚成 “稳” 字。他接过地契,指腹蹭过上面的红手印 —— 有的歪歪扭扭,有的力道极重,把纸都戳破了。“里正,” 他说,“让青壮轮流守夜,麦垄边挖排水沟,防着夜里下暴雨。甜麦抽穗时最金贵,一颗都不能糟蹋。”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大人放心,” 刘里正拍着胸脯,“咱们甜市的人,护麦比护命还紧!” 戌时三刻,陈五的马队刚出甜市,信鸽就扑棱棱落在他肩头。李昭解下鸽腿上的纸条,脸色骤变:“大人,宣政殿急召!左仆射裴矩弹劾您‘擅离京畿,纵民为乱’,说甜市的事是您‘激民怨,乱朝纲’!” 陈五的甜灯在袖中聚成 “刃” 字。他望着西边的晚霞,像泼了盆血,“裴矩?他上个月收了卢家的南海明珠,前日还替窦家的女婿说情 —— 好个‘忠臣’!” 他猛夹马腹,青骓马长嘶一声,“昭子,连夜赶平城!我倒要看看,裴矩的参本,能不能压过甜市的红手印!” 宣政殿的烛火映着裴矩的白胡子。他捧着象牙笏板,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苇:“陛下!陈五身为均田使,不思安靖地方,反纵民械斗,烧杀抢掠!甜市的百姓现在见官就骂,见差就打,这是要反了天!” “反了天?” 崔浩拍案而起,“臣刚收到甜市的均田契,每户都按了红手印!陈五护麦、护田、护百姓,这是反?这是大魏的脊梁!” 拓跋濬的目光扫过陈五怀里的地契,扫过他腿上的血渍,“陈卿,甜市的事,你说。” 陈五跪下行礼,额头触到冰冷的金砖:“陛下,甜市的乱,是卢家余党勾结柔然血卫挑的。” 他展开地契,“这是百姓按的红手印,他们要的不是反,是均田、是吃饱、是过安稳日子。” 他摸出卢三的腰牌和狼头刺青的拓片,“这是卢家暗卫和柔然血卫的证据,裴大人若不信,不妨让御史台审。” 裴矩的脸涨得发紫。他踉跄两步,撞翻了青铜鹤灯,火舌舔着帷幔,“陛下明鉴!臣是担心均田令推行太急,惹出民变……” “民变?” 拓跋濬抓起地契,指腹蹭过红手印,“朕派陈卿去均田,是要让百姓有田种、有饭吃。甜市的百姓用红手印告诉朕,他们要均田;卢家的余党用刀枪告诉朕,他们要反均田 —— 裴卿,你是要站在百姓这边,还是站在反贼那边?” 殿内一片死寂。裴矩的白胡子抖了抖,突然跪在地,“臣… 臣失察,恳请陛下治罪!” 拓跋濬站起身,龙袍扫过御案上的证据。他望着陈五腿上的伤,目光软了些:“陈卿,你要什么赏赐?” 陈五的甜灯在袖中散成 “民” 字。他跪下行礼,额头触到冰冷的金砖:“陛下,臣不要赏赐。甜市的麦该灌浆了,齐州的盐该入瓮了,代郡的草该返青了 —— 这是臣要的‘赏赐’。” 拓跋濬的目光扫过殿外的月光。甜市的方向,麦浪在月光下泛着银波,像片翻涌的海。他转身对崔浩说:“传朕的旨:卢家余党和柔然血卫通敌案,交御史台严查;甜市均田令加派三十个书吏,帮百姓重刻地契;裴矩降为太子詹事,闭门思过!” “陛下圣明!” 崔浩带头叩拜,“大魏的天,更晴了!” 陈五站起身时,袖中的甜灯突然坠得他手腕发沉。金砂聚成 “深” 字,他想起卢三说的 “大军”—— 阿古达虽败,柔然可汗的使者还在平城,裴矩背后,说不定还有更大的网。 “陛下,” 他说,“臣还有要事启奏。卢家的根没拔净,柔然的手没缩回 ——”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羽林卫的百夫长跌跌撞撞跑进来,甲叶上沾着血:“陛下!柔然使者求见,说阿古达的死是大魏的阴谋,要断互市、撤商队!” 陈五的横刀 “噌” 地出鞘。刀身刻的 “护民” 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陛下,臣去会会他!大魏的刀,护得百姓,也护得国威!”喜欢胡沙录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胡沙录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