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春雪来得迟,三月初二的太极殿外还堆着残雪,檐角的冰锥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陈五站在丹墀下,玄色朝服的广袖沾了晨露,腰间的鱼符硌着胯骨 —— 这是拓跋濬登基后新赐的 "安边鱼符",玄鸟纹用金线绣在银胎上,比从前的更沉些。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司礼太监的尖嗓子在殿内回荡。陈五望着龙案后的少年皇帝,拓跋濬的剑穗在案角晃着,胡汉两色的丝线被炭火烤得暖融融的。他想起半月前在太庙,少年捧着太武帝的牌位说 "朕要把爷爷的均田令再铺开" 时,眼里的光和甜市屯田点的麦芒一个亮。 "臣拓跋拔有本启奏。" 西首的鲜卑老臣跨前一步,皮裘上的狼头银扣撞出脆响。他是太武帝时期的镇北将军,此刻白眉倒竖,"新帝初立,当以稳国本为先。太武帝的均田令推行时,鲜卑贵族丢了千顷牧场,汉人豪强失了万亩良田,如今旧事重提,恐生乱!" 陈五的手指在鱼符上摩挲。他想起甜市屯田点的胡汉百姓,想起阿史那云的狼骑和李昭的玄甲卫在田埂上分麦饼的模样,喉结动了动:"拓跋大人,甜市推行均田三年,胡汉百姓共垦荒五千顷,去年秋粮比往年多收三成。牧民把草场分一半给汉农种苜蓿,汉农教牧民修水渠,哪家不是粮仓满、马膘肥?" "甜市是边镇特例!" 拓跋拔拍了拍腰间的玉板,"平城周围的贵族庄园,哪家没养着三百私兵?动他们的地,就是动他们的命!" 他转向龙案,"陛下,当年太武帝推行均田,被刺客砍了车驾;文成帝想接着办,被老臣们拦在承明殿外哭了三日 —— 这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陈五听见身后的汉臣崔浩咳嗽了一声,想起昨夜在崔府,老臣摸着《均田疏》说 "当年太武帝的朱批还在,可人心变了" 时的叹息。他摸出袖中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卷,是甜市百姓按的血手印:"陛下,这是甜市八百户百姓的联名信,说 ' 均田令是甜饼,谁都能咬一口 '。" 他展开纸卷,血印在晨光里像片红莓,"去年冬天,甜市的鲜卑老妇把陪嫁的银镯子捐出来买耕牛,汉家小子把祖传的犁铧分给牧民 —— 这不是乱,是人心聚了。" 拓跋濬的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剑穗扫过案头的《魏书》。陈五看见他的目光落在 "太武纪" 那页,那里夹着片干苜蓿叶,是甜市牧民送的:"拓跋大人,朕记得您在漠南打柔然时,说过 ' 兵无粮草,不如弃甲 '。均田令就是给大魏的兵囤粮草,给百姓的胃填甜饼。" 他转向陈五,"陈卿,你说该怎么铺?" 陈五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前世做项目经理时,第一次在董事会上汇报方案的紧张,此刻却比那时更热 —— 因为台下坐着的,是把命交给他的皇帝,是等甜饼的百姓。 "分三步。" 他说,"第一步,派御史去各州查田亩,把贵族隐没的荒地、无主的绝户田登册;第二步,按户分田,鲜卑牧民分草场和耕地,汉农分熟地和桑田,每户留半亩菜园子种甜萝卜;第三步,设 ' 均田司 ',由胡汉官员共掌,甜市的阿史那云管草场,李昭管耕地,互相监督。" "胡汉共掌?" 东首的汉臣王弘捻着胡须,"这会不会乱了体例?" "不乱。" 陈五想起甜市议事帐里,胡骑队长和汉弩手队长为分田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却勾肩搭背喝马奶酒的模样,"甜市的均田帐本,胡官记草场,汉官记耕地,两本帐对得上才盖印。去年冬天,阿史那云的堂弟多报了三亩草场,被汉官查出来,当众罚了他给全帐煮三天奶茶 —— 牧民们都说 ' 这官当得值 '。" 殿内响起零星的笑声。陈五看见拓跋拔的皮裘角动了动,知道这老将军的气消了些。他趁热打铁:"陛下,太武帝的均田令里写着 ' 田不分胡汉,人不分贵贱 ',这不是要夺谁的地,是要让荒了的地长庄稼,饿了的人有饼吃。甜市能行,平城周围的 ' 代人 ' 能行,漠南的 ' 新民 ' 也能行。" 拓跋濬突然站了起来。他的龙袍下摆扫过御案,案上的茶盏 "叮" 地碰响。陈五看见他的眼睛亮得像甜市望火楼的灯,和太武帝画像里的眼神一个样:"传朕的口谕:即日起,均田令复行大魏全境。陈五为 ' 均田使 ',加散骑常侍,节制各州刺史;拓跋拔为 ' 监田使 ',带羽林军查隐田 —— 你二人同署公文,互相监督。" 拓跋拔的狼头银扣又撞响了。陈五以为他要发作,却见老将军突然跪了下去,皮裘在地上拖出条痕:"陛下,老臣当年拦过太武帝,今日... 今日愿给均田令当马前卒。" 他抬头时,白眉上沾着泪,"甜市的百姓能分饼,大魏的百姓也该能。" 殿内的汉臣们陆续跪下,玄色、红色的朝服在地上铺成云。陈五望着龙案后的少年,想起昨夜拓跋濬在承明殿说 "朕要做个能让百姓记得住名字的皇帝" 时,手里攥着块冷了的甜饼 —— 那是阿月特意烤了送来的,饼面还留着指印。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退朝。" 司礼太监的声音又尖又颤。陈五跟着人群往外走,靴底踩碎地上的冰锥,"咔嚓" 声里,他听见拓跋濬在身后喊:"陈卿留步。" 承明殿的东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拓跋濬解了龙袍,穿着胡汉两色的中衣,正掰着甜饼往嘴里塞:"阿月的手艺,比宫里的点心甜。" 他指了指案上的《均田令》,"这是太武帝的朱批本,爷爷写 ' 田者,国之基也 ' 时,墨汁溅了个点,像颗麦籽。" 陈五接过奏折,指尖触到朱批的痕迹,温温的,像太武帝的手还按在上面。他想起甜市屯田点的石碑,碑上刻着 "均田惠民" 四个大字,是胡汉百姓用犁铧刻的,比任何御笔都深。 "陛下,臣想去甜市看看。" 他说,"均田令要铺开,得让各州刺史看看甜市的样子 —— 胡汉百姓怎么分地,怎么合种,怎么一起修渠。" 拓跋濬咬了口甜饼,糖渣掉在中衣上:"准了。朕给你调五百玄甲卫,再让阿史那云带三百胡骑跟着。" 他摸出块羊脂玉牌,"这是 ' 巡田符 ',见符如见朕,各州府不得阻挠。" 陈五接过玉牌,触手生温。他望着殿外渐融的雪,想起甜市的麦浪该冒芽了,胡汉孩子们该在田埂上追蝴蝶了,阿月该在灶前揉甜饼了 —— 这一切,终于要随着均田令,在大魏的土地上,一浪浪铺开来。 "臣领旨。" 他说。喜欢胡沙录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胡沙录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