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在将军府东厢翻出那口榆木箱子时,更漏刚敲过丑时三刻。箱底压着太武帝亲赐的玄甲,甲叶上还沾着三十年前漠北的血渍,旁边是太子亲手刻的麦饼模具,木头上的 "甜" 字被摸得发亮。 "阿五," 拓跋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月白襦裙扫过青石板,"崔司徒的人来了。" 陈五合上箱子,指腹蹭过箱盖上的 "胡汉同守" 刻痕。他转身时,看见崔浩的族侄崔砚跪在廊下,素白丧服上沾着星点血渍:"陈大人,张让今夜连召了五位尚书入太极殿,说是 ' 奉遗诏立新君 '。" "新君是谁?" 陈五的银镯硌着掌心。 崔砚的喉结动了动:"六皇子拓跋余。" 拓跋清的手扣住门框。她望着陈五,眼里的光暗了暗 —— 六皇子自幼养在深宫,见了老鼠都要躲,张让选他,不过是要个提线木偶。 "还有," 崔砚摸出半片染血的绢帕,"张让的人在抄御史台,说... 说大人与太子合谋弑君。" 陈五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太武帝咽气前攥着他手腕的温度,想起张让跪在龙榻前假哭时,龙纹锦袖下露出的半截蛇形金扣 —— 那是柔然左贤王的私印。 "周铁," 他喊,"去后园把存粮装车。" "李昭," 他转向玄甲卫统领,"带三百人守前门,若有羽林军来,只说 ' 陈将军染了时疫 '。" "阿月," 他望向妻子,"把甜南的虎头帽找出来,再包十块麦饼。" 拓跋清突然抓住他的胳膊:"阿五,敦煌的旧部还能联络上吗?" 陈五点头。他想起十年前在敦煌戍边时,收的那批胡汉老兵,此刻他们该在玉门关外的烽燧里,守着他当年埋下的二十车粮草。 "能。" 他说,"铁莫尔昨日派信鸽传信,说敦煌太守是崔公的门生,愿开城门。" 崔砚突然抬头:"陈大人,张让的羽林军已经往将军府来了!末将听见他们喊 ' 叛贼陈五 '!" 陈五的银镯 "咔" 地响了一声。他抄起案上的横刀,刀鞘上的 "守" 字被磨得发亮:"走!从后巷出!" 后巷的狗突然狂吠起来。陈五抱着甜南冲出去时,看见二十几个羽林军举着火把,玄鸟纹甲叶在夜色里泛着冷光。为首的校尉举着诏书,黄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陈五!你弑君谋逆,还不束手就擒?" "放屁!" 李昭的唐刀出鞘,刀光映得火把失了颜色,"陛下是被张让毒杀的,你当老子没长眼?" 校尉的脸白了白,却把诏书举得更高:"这是新君的诏!六皇子继位,封张公公为中常侍,总领内外!" 陈五望着甜南缩在怀里的小脸,她的虎头帽歪在鬓角,露出沾着麦饼渣的嘴角。他摸出怀里的甜灯,金砂聚成 "走" 字,烫得他掌心发红。 "李昭," 他说,"带前队冲!" 玄甲卫的刀盾撞在一起,发出闷响。李昭的刀挑飞校尉的诏书,黄绢打着旋儿落在泥水里。陈五护着拓跋清和阿月往巷口跑,沙云的马蹄声从巷尾传来 —— 是周铁牵来了战马。 "阿爹!" 甜南指着天空,"星星在哭!" 陈五抬头,看见几点流星划过天际,像太武帝的眼泪。他把女儿抱紧些,沙云的体温透过皮裘渗进来,像团烧不尽的火。 出了平城西门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陈五回头望,宫墙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座吃人的巨怪。队伍最后面的老周突然喊:"大人!羽林军追来了!" 陈五勒住沙云。他望着身后的追兵,大约五百人,玄鸟纹甲叶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李昭拍马过来,刀疤在风里绷得发亮:"大人,末将带一百人断后!" "不行。" 陈五摇头,"你护着家眷先走。我带甜卫断后。" 拓跋清的剑突然出鞘。她的银步摇垂在眼前,碎玉上沾着血,"我跟你一起。" 陈五望着她,想起三十年前在漠北,那个举着短刀说 "我要当女将军" 的少女。此刻她的剑穗被风吹得飘,像面永不倒下的旗。 "好。" 他说,"甜卫列雁行阵!" 甜卫的玄甲相撞,发出整齐的脆响。陈五抽出横刀,刀光映得晨雾发红。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校尉的喊杀声撞在山壁上,像群疯了的狼。 "放箭!" 陈五吼。 甜卫的弩手扣动扳机,羽箭破空而去,在追兵中炸开血花。拓跋清的剑舞成银轮,连挑三柄长枪,剑锋划开校尉的手腕:"大魏的刀,不斩忠臣!" 校尉捂着手腕后退,血滴在地上,像串断了线的红玛瑙。陈五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太武帝在长江边说的 "陈卿的刀,要守百姓"。此刻这刀,正守着他的家,他的兵,他的根。 "撤!" 他喊。 甜卫且战且退,马蹄声在山谷里荡起回音。陈五护着队伍转过山弯时,看见敦煌方向的烽燧升了三柱狼烟 —— 是铁莫尔的信号。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到了!" 老周喊。 敦煌的城门缓缓打开,城楼上站着个穿靛青官服的中年人,正是崔浩的门生、敦煌太守李弘。他抱拳行礼:"陈大人,粮草、甲胄都备好了,玉门关外的草场也清了马贼。" 陈五翻身下马,甜南从他怀里钻出来,扑向李弘怀里的小公子 —— 那是李弘的儿子,和甜南同岁,去年在平城见过。 "李太守," 陈五说,"麻烦你安置家眷。" 李弘点头:"后衙的暖阁烧了地龙,阿月夫人和拓跋公主的行李都搬进去了。" 陈五望着城楼上的狼头旗,突然想起太武帝在甜市说的 "胡汉同守"。此刻这旗,在敦煌的风里猎猎作响,像团烧不尽的火。 "李昭," 他说,"带甜卫去校场整训。" "周铁," 他转向亲卫,"去库房查点粮草。" "铁莫尔," 他望着柔然亲随,"去联络附近的牧民,说陈五回来了。" 拓跋清走到他身边,手里攥着太武帝的遗诏残片:"阿五,张让的毒不会只泼在咱们身上。拓跋余软弱,那些鲜卑勋贵早看张让不顺眼,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狗咬狗。" 陈五摸出怀里的麦饼,饼面被体温焐软了,甜得像蜜。他掰下一块,塞进甜南嘴里:"等他们咬累了,咱们再回去。" 甜南嚼着麦饼,眼睛亮得像星子:"阿爹,咱们还能回平城吗?" 陈五望着敦煌的城墙,阳光照在上面,把 "胡汉同守" 的刻痕映得发亮。他摸了摸银镯,轻声说:"能。等甜市的麦浪黄了,等太子的枣树红了,等大魏的天,重新蓝了。" 李弘突然跑过来,手里攥着封急信:"陈大人,平城来的密报!张让逼拓跋余杀了尚书令王肃,说他 ' 私通陈五 '!" 陈五的银镯突然发烫。他望着信上的血字,突然笑了 —— 张让的刀,终于砍到了自己人。 "走," 他说,"去校场。甜卫该练刀了。" 拓跋清跟着他往校场走,银步摇上的碎玉撞在剑鞘上,发出细碎的响。校场里,甜卫的玄甲在阳光下闪着光,胡汉士兵们正互相教着刀法,汉人的弩手在教鲜卑骑手装箭,鲜卑的骑手在教汉人士兵控马。 陈五站在校场中央,望着这场景,突然想起太武帝在御书房说的 "陈卿的兵,是大魏的根"。此刻这根,正在敦煌的土地里扎得更深,等春风一来,定能长成遮天的树。 沙云在马厩里打了个响鼻。陈五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脖子 —— 战马的皮毛油光水滑,马耳支棱着,像往日一样精神。他想起退军时沙云驮着病号走了三天三夜,想起它在长江边咳嗽时的模样。 "走," 他说,"咱们去看粮草。" 沙云的马蹄溅起的泥点打在他的护腕上,"胡汉同守" 的银镯被擦得发亮。他望着敦煌的街道,看见胡商牵着骆驼走过,汉人挑着菜担叫卖,鲜卑的老妇人抱着孙子晒太阳。喜欢胡沙录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胡沙录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