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的皮靴踩碎江边的薄冰时,晨雾正漫过魏军大营。 他望着三十步外的龙旗 —— 玄鸟衔日的金纹被雾水洇得发暗,旗脚下站着太武帝拓跋焘。皇帝的玄甲未卸,腰间的玉具剑垂着朱红流苏,在雾里晃得人眼酸。这是陈五第三次见太武帝亲临前线,前两次是漠南破柔然、淮南克盱眙,可这回... "陈卿。" 拓跋焘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铁。 陈五单膝跪地,铠甲磕在冰面上,"陛下,长江水寨的探报臣已呈过。刘宋水军把战船锁成连环阵,从采石矶到瓜步山,三十里江面全是楼船。咱们的木筏过不了江,骑兵下不得水,硬攻就是拿人命填。" 拓跋焘转身,玄甲上的冰碴子簌簌落:"朕亲征时,柔然的金帐比这更难啃。长孙道生砍了黑山,安原烧了大娥山,还不是把可汗逼得往北逃?" 他摸出腰间的玉扳指,"朕要的是饮马长江,不是望江兴叹。" 陈五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昨夜在江边捡到的木片 —— 是刘宋百姓写的 "勿渡",墨迹被江水泡得模糊,像两行血泪。"陛下," 他说,"军中已经有弟兄染了疫。刘医正说,是江水阴湿,加上士卒吃了生鱼...住口!"拓跋焘的玉扳指砸在案几上," 朕的虎贲军连漠北的寒疫都扛得住,会怕长江的湿毒?" 帐外传来咳嗽声。陈五循声望去,见周铁扶着个士兵进来。那士兵的脸肿得发亮,眼白全是血丝,嘴角挂着黑紫色的涎水。周铁的声音发颤:"大人,三营又倒了七个。刘医正说... 说这病会传染。" 拓跋焘的脸色变了。他盯着士兵溃烂的手背,突然挥袖打翻案上的舆图:"传朕旨意,明日寅时渡江!所有战船装火油,烧他个片甲不留!" 陈五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甜市互市时,胡汉百姓在江边分食麦饼的场景 —— 此刻的长江,北岸是魏军的营火,南岸是刘宋的火把,中间的水面漂着断桨和尸体,像条浸了血的绸子。 "陛下!" 他喊,"您要的是天下,不是屠城!" 拓跋焘的剑出鞘三寸,寒光映着陈五腕间的 "胡汉同守" 银镯:"陈五,你变了。当年在鬼哭峡,你带着二十个牧民杀出血路时,可没这么多废话。" 陈五望着皇帝腰间的玉具剑,突然想起三年前太武帝亲手给他系上的银镯:"臣没变。臣只是想起,当年在甜市,您说 ' 胡汉同守 ' 不是口号,是要让百姓有麦饼吃,有暖炕睡。" 帐外的号角突然吹响。李昭掀帘进来,铠甲上沾着草屑:"大人,南岸的百姓在搬家!末将看见老弱妇孺背着包袱往山里跑,青壮在江边垒石墙。" 陈五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跟着李昭跑到江边,望着南岸的烟火 —— 刘宋的守军在烧民房,说是 "坚壁清野",可陈五分明看见几个士兵踹开木门,把老人的药罐砸在地上。 "狗日的!" 周铁骂了一句,抄起弓箭就要射。 陈五按住他的手:"别。咱们射了,他们会杀更多百姓。" 午后的阳光撕开雾幕,把长江照得像面碎银镜。陈五蹲在江边,摸了摸江水 —— 冷得刺骨,像当年鬼哭峡的沙暴。他望着对岸的火光,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呻吟:"大人... 水..." 回头时,那个肿脸的士兵已经倒在冰面上,手指抠着泥土,指甲缝里全是血。陈五抱起他,士兵的额头烫得吓人,嘴里念叨着:"麦饼... 甜南的麦饼..." 陈五的眼眶热了。他想起甜南,想起甜市互市时那个总爱往他怀里塞草骆驼的小丫头。此刻怀里的士兵,不过比甜南大两岁,铠甲下还露着半截红肚兜 —— 是他娘缝的。 "刘医正!" 他吼。 刘医正的药箱撞在冰面上,草药撒了一地:"大人,没药了。连艾草都烧完了。" 陈五望着满地的草药,突然想起昨夜在营外看见的场景 —— 几个士兵在偷挖百姓的坟,说是 "取棺木烧火"。他摸出怀里的麦饼,掰成两半,塞进士兵嘴里:"吃,甜的。" 士兵嚼了两下,血从嘴角流出来:"甜... 真甜..." 陈五的手在抖。他望着江对岸的炊烟,望着营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突然明白:这场仗,魏军已经输了。 疫病是在第三日爆发的。 陈五站在营门口,望着抬出去的尸体 —— 整整一百七十三具,用草席裹着,像堆被风吹散的麦垛。周铁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他说:"大人,三营只剩二十个能拿刀的,五营的马全病了,连沙云都开始咳嗽。" 陈五摸了摸沙云的脖子,战马的皮毛滚烫,马耳耷拉着,没了往日的精神。他想起沙云陪他在鬼哭峡突围时的样子,那时它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传我将令," 他说,"把营里的粮食分一半给百姓。病号集中到后营,用棉被裹紧,别让他们冻着。"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周铁愣了:"大人,陛下说过...陛下要的是天下,"陈五打断他," 可天下是百姓的。" 傍晚的风卷着腐臭味吹过来。陈五望着南岸的火光,突然看见几个黑点从江面上漂过来 —— 是刘宋的木筏,载着药箱和粮食。木筏上插着白旗,旗上写着 "救民"。 "别放箭!" 他吼。 木筏靠岸时,陈五看见筏上的老人 —— 是刘宋的老医正,他在盱眙见过的。老人的胡子上沾着冰碴,说:"陈大人,这是治疫的药。咱们的百姓也病了,可总得先救人。" 陈五接过药箱,手在发抖:"谢了。" 老人笑了:"当年在彭城互市,您给过我半块麦饼。" 陈五想起了 —— 那是五年前,彭城大旱,他带着甜卫送粮,看见个老医正蹲在路边啃树皮。他塞了块麦饼过去,老医正说:"这饼真甜。" "甜。" 他说。 退军的诏令是在第七日传来的。 拓跋焘站在江边,玄甲上的冰碴子已经化了,滴在地上像血。他望着陈五,说:"朕输了。不是输在刘宋的水军,是输在这长江的水,输在这疫病,输在... 朕的士兵不该抢百姓的粮。" 陈五单膝跪地:"陛下,您没输。您让天下人知道,大魏的皇帝会为百姓退军。" 拓跋焘摸出腰间的玉扳指,递给陈五:"拿着。这是朕当年在漠南捡的,刻着 ' 守民 '。" 陈五接过扳指,扳指上的刻痕硌着掌心:"臣遵旨。" 退军的队伍是在寅时出发的。陈五骑在沙云上,望着士兵们扶着病号,背着从百姓那里抢来的粮袋还回去。南岸的百姓站在江边,举着麦饼和草药,喊着:"慢走!" 沙云的马蹄溅起的冰碴打在陈五的护腕上,"胡汉同守" 的银镯被擦得发亮。他望着长江的波涛,想起太武帝的话:"朕要的是天下,不是屠城。" 他知道,这场仗结束了,但 "守民" 的路,才刚刚开始。 傍晚的阳光照在江面上,把退军的影子拉得老长。陈五摸出怀里的麦饼,咬了一口 —— 麦饼被体温焐软了,甜得发黏,像甜南在甜市给他塞的那团。 他望着身后的士兵,望着江边的百姓,突然笑了。 因为他是陈五,是镇北将军,是太武帝的刀,是百姓的灯。就算血溅长江,他也要把这护民的路,走到底。 沙云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用脑袋蹭他的手背。陈五蹲下来,给它擦药,沙云疼得直抽气,却没躲开。他望着沙云的眼睛,那里映着夕阳,映着龙旗,映着所有他要守住的光。 他知道,这光,会化雪,会生根,会在长江两岸的废墟上,长出漫山遍野的甜。 而此刻,长江的南岸,刘宋的守将正望着北岸的烟尘,手心里全是汗。他摸出怀里的密信,信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魏军退了,速派人收尸,赈济百姓。" 夜风卷着信角,把 "济" 字吹得猎猎作响。 陈五站在北岸的土坡上,望着长江的波涛,完全没注意到,南岸的百姓正把麦饼塞进返乡士兵的手里,把草药缠在他们的伤口上。 他只知道,今日,他要带着甜卫,带着麦饼,带着所有他要守住的人,回甜市,去守住大魏的田。喜欢胡沙录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胡沙录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