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的高度和陡峭程度正适合长久不锻炼的上班族,属于爬起来不轻松但咬咬牙也能坚持登顶的山,被调侃像极了大部分人的人生。“沈总,累了吧,喝口水,我帮您背包。”“不用了,我带了水。你先爬吧,我歇一会就跟上。”沈清慈平时的精力尚可,但体力方面的局限性非偶尔跑一趟健身房能改善的,爬到一半已经吃不消,歇了又歇。这是她第二次爬这座山。出发得不算早,登顶已是中午,山上的光线与阳光处处都好,将他们的疲惫一点一点扫光。大家拍了合影,午饭定在山上的餐厅,用餐前,都在观景台上远眺城区。有地理课代表给同事们科普,南山下湖泊前那片占地广的别墅区,里面住的全是鼎鼎有名的人。他报了几组名字,从娱乐圈报到商界,“张翟”一家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沈清慈耳朵里,毫无意外。越择跟祁水的合作没有中止,互相了解颇多,连张翟、湛铭山移居他国的消息,大家也都清楚。“有钱真好啊,不过那么大的宅子没几个人住,怪吓人的。”“空着就空着呗,吓得到谁呢,人家张总平时也不住这,房子不要太多。”“张总真不结婚啦?”沈清慈没有听完整,后面的话题她不感兴趣。这些碎语本也不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再往前几步大家就该噤声了。那座大宅子她去过,热闹的起来,不空。餐后大家各自三三两两下山,回到酒店休息。沈清慈身边跟着几个主管,时而谈山景,时而谈工作。杨谨不在,没人会跟沈清慈聊私生活。倒不是她表现多凶悍,不许人提,而是下属们个个慧眼如炬,挑领导感兴趣的讲。沈清慈的外表和作风,看着就不是那类喜欢谈老公孩子的女强人,何况她压根没有。下至一处山路交错的观景区时,大家坐下休息,喝了几口水。人多路杂,指示牌上地名列了足有七八个。上山者下山者络绎不绝,还有特意改道,绕去拜佛烧香的,沈清慈看见销售部几个人往那边去。“可见这个季度的业绩压力大了,都要求菩萨保佑保佑。”她开玩笑。“沈总去不去?”“我……”‘不信这个’四个字还没说出口,沈清慈就看见一张与故人相像的侧颜,在一众登山者中又高又白,穿着一件深色系的冲锋衣。一晃而过,隐于通往寺庙的山径上,像神明的一道指示。“我去,你们随意。”沈清慈没做多想,不怕他们奇怪,快步追了过去。山路逼仄,期间被往来人群遮挡了几次,已是心烦意乱。等走到寺院大门处,钟声震耳,她才醒过神,怎么可能呢,多半是看错了。这一路上深色衣服的高个子女性也有,唯独没有相像的那个侧影,要么就是提前几步进了寺,要么就是日光晃了人。沈清慈仍走了进去,要么不来,既然进来了,诚心要有。烧香拜佛的流程必不可少,只是她没虔诚到跪拜,插上香后,她在各个殿里寻觅想找的人。没有。漫天诸佛,菩萨罗汉,也保佑不来一个错过后,两个春秋未见的人。她在湛秋离开的那个春天,被湛秋删了好友*,这一次不是偷偷摸摸的拉黑,是堂堂正正,是无需通知的断绝关系。之后的两年,沈清慈都记得很模糊,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总会有一个特别漫长的季节,某年是暴雨勤勤的夏,某年是大雪皑皑的冬。没有一年是春日,春日都很短暂,转瞬即逝。期间沈清慈没有值得说的事,若要谈完成了哪些项目,那理起来就如数家珍,但那跟生活无关。生活是一成不变的,偶尔有一点涟漪,还没荡漾开就静下来了。湛秋想必在哪一日忽然明白了,既然不能好好在一起,就不要维系最无意义的体面了。湛秋又是洒脱自由的人,爱的时候可以坦坦荡荡,既然决定放下了,那就不愿再藕断丝连。沈清慈也了解她的性格,当然了解是因为做过一些试探挨了骂,于是生日宴后,再无交集。这两年间,湛秋或许回来过,或许没有,沈清慈没有她的消息,也没能再偶遇过她。第十九街的店员说,第一年她们还聊得蛮多,后面就都不说话了。离职的离职,沉默的沉默。好像听湛秋说有重新在读书,但没过多久又说在环游世界,最近又在办个人展,说做了画家。还是活泼健谈,思维跳跃,沈清慈笑,上网搜了她的画,没有,不知道是名气尚且不足还是人家都不敢发。沈清慈从前还想着,不怕,有朝一日再见是一定的事情,这座城大但是她们的圈子也就那么大,说不定呢。后来明白了,湛秋不在任何人的圈子里,湛秋没她想的那么好捉。沈清慈离开了寺院,想起今日是愚人节。过去两年以后,湛秋还能跟她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不算一件坏事情。她想着还笑了。看见她的同事还在门口等她,问沈总笑什么,难不成才拜完,心愿就已经实现了吗?沈清慈这人胆子大的,无法无天,寺院门口也能笑着说瞎话:“对,实现了。”她说出来安慰自己,即将外调,这是她今年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次户外行程,没遇着那就是不会遇着了。她不勉强神佛,平静地接受了,有了升职加薪这一福气还不满足那就太贪婪了。垂目,敛下心绪,仔细着脚下浸过春雨的台阶,一步步走下去。石阶上花瓣被登山人踩成了泥,只一片还完整干净,像是才从枝头落下来。弯腰捡起来,湛秋迎着阳光观察之后放在鼻尖嗅嗅,花香已经很淡,更多的是泥土和雨水的味道。“别闻了,那多脏啊,树上那么多呢。”湛秋将花瓣扔了,跟着往里去。狼狈出行,一进寺庙,菩萨还没来得及看,先往洗手间跑。“山上的饭菜不干净。”湛秋如是宣布。“现在知道了,说带餐你又不许,嫌那没意思。走吧,时间不早了,你还要采风呢。”湛秋今年迷上了绘画,从室内画到室外,从人物画到风景。她幼年时学过一点,不成熟的画作至今还被保存,纸上歪歪扭扭的湛秋像四个字。画得是什么她早就不记得了,只看得出大片彩色,糊成一团。家里人说记得,父母姐姐一共给出了三个答案,且都信誓旦旦说是自己跟她们说的,不可能记错。湛秋心想,估计是她随手瞎话的,跟不同人介绍时又临时发挥。总之,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她没有坚持下来,第一天赋不足,第二不感兴趣。但是今年春节过后,她忽然爱上涂涂抹抹。起初是因为百无聊赖,刚巧从庄园佣人的孩子那里收到一盒油画棒当新年礼物。于是跟着网上的教程,创作几幅小画以后,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做画家的料。于是开始了探索,又是拜师又是沙龙又是捐赠画作——最大的一幅正挂于祁水现任总裁的办公室里。艺术性鉴于画家本人青春正在,暂时还不好说,但湛秋的积极性是有史以来最高的。因此回国几天,她除了陪她姐姐以外,就是外出采风,写生。今天地点选在南山,这山她不是第一次爬,寺院也不是第一次看。但现在成了画家,角度和心境就不一样了。采完风,她预备捐些香火钱。功德箱不好放,扫码即可,打开也能看见页面上其他人的祈福。诚意到了足矣,因此金额都是一些吉利的小数字,一眼扫过去,新页唯一稍微大点的数字是2000,因此她停下看了眼。祈福语是“母健康。再窥得一眼海”。捐款人:沈*。湛秋心里一乱,亮着页面,在殿里绕了一圈,没有找到,殿外看了一眼似乎也没有。也许不是。也许是,但擦肩而过了,佛祖的安排。她在宝殿之内信起了缘分,放弃寻人,安分地输入金额。祈福语想了一想,“在意的人都要健康如愿”。输完,她老老实实地把“要”删去了,这是跟佛许愿,不是吩咐,理所应当的恶习要改。她本非虔诚之人,也不想菩萨跟前演戏。原本只打算输入个过得去的好数字,因为看完人家的祈福语后心神不宁,多输入了一位。发现时已经摁了出去,她为自己的马虎凝住了几秒,之后释然一笑,也好,这下诚意更足。赏花的季节,不知道有人为什么执着于看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