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蜷起身子，耳朵发烫，瞬间脸色爆红。 山中精怪都是心性单纯之辈, 当他们意识到西崇山并没有因为云咎纵容魔族，而受到太过猛烈的指摘攻击后，也都纷纷安下心来, 如明曜所料一样，自然而然地与她和小玉建立起了更多的交流。 不管是回到西崇山之前还是之后, 明曜即便知道自己即将与云咎成婚，却依旧没有想过将千年前的故事告知这些精怪。 虽然云咎在魔渊时曾对她承诺, 大婚后会放下西崇山的一切同她返回北冥。但明曜始终将西崇山当做自己第二个故乡, 她想, 她愿意奔波，也愿意忍受与云咎短暂的分别, 只希望自己的两个家乡都能好好的。 大家最开始在得知明曜即将与云咎成婚时, 是艳羡多过于其他的，毕竟不提云咎对明曜众所周知的偏爱, 仅仅是与正神结契，共享永寿这一条，就已经是大家从未想过的事情了。 并且大家都觉得……明曜对云咎的印象，和云咎在他们眼中的形象——这差距，也实在太大了。 明曜这是在回答，大家问她怎么这样快就不害怕云咎的事。 大家觉得明曜这话有些敷衍了事的嫌疑，可她的神情是那样柔和而认真，像是真的陷入了一段非常美好的记忆中——这使大家不约而同地点起了头，决定将所有不赞同都悄悄含糊过去。 一点点的善意都会被她当做金子般珍藏，又何况云咎是真的十分喜欢她。 但没有人知道，真正对这桩婚事开始产生隐隐担忧的，却是明曜本人。 但这一次，明曜开始学会去抵抗梦魇所带来的影响。 然后她又一次惊慌失措地惊醒，伸手紧紧拥住了身旁揽着她浅寐的神明。 “做噩梦了？”自从天道莫名其妙出现在明曜的梦境中之后，即便云咎在她沉睡时特意封住其识海，但依旧对这件事产生了很深的戒备。因此，在明曜此刻突然惊醒后，他便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云咎面色微沉，伸手轻轻抚上她柔软的银发，低低地应了一声。 “别怕，”云咎沉声道，“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如果祂只是为了阻止我们结契……”明曜顿了顿，撑着床边微微探起身，隔着云咎柔软的白袍低头亲了亲他的心口，“祂不会成功的。” 他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那其中闪烁着的信任和依赖是他一生都在追寻的光。 他看着明曜明亮的脸庞，心底软得一塌糊涂，不知如何才好。 浑然一体到，哪怕天道都不能将他们剥离。 明曜迷迷糊糊地听着，不厌其烦地应着，就这样紧紧抓住了她触手可及的幸福。 幸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婚服样式很是复杂，大袖长裙，层数繁多，上身后便如同花瓣般层层叠叠地将人包裹。但或许是担心明曜届时觉得沉重难行，云咎又用神力交错着掺入了丝线织锦中，既保证明曜在大婚时，仍能够时刻置身于神力中，又使婚服的重量消解了许多。 唯一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这套婚服竟然不是神族惯用的白金色，而是人间嫁娶时常见的金红配色。 她实在是好漂亮，五官精致秀丽，婚服艳极的正红与她银白色的长发形成一种冷暖色的碰撞，但却并没有因此显得割裂，反倒使她本就惊艳的容貌，显出了一种更为夺目的风流。 她的脸色更苍白了，唇上也什么血色，看着不太健康，因此穿着婚服也没有那种端仪中正的感觉……总之，明曜并不太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 “明曜，你不喜欢这件婚服吗？”小玉小心翼翼地问她。 她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笑意，轻声道：“我很喜欢呀。” 明曜回头望他，她平时不施粉黛，如今唇上一点润湿的绯色便明艳到灼心，她朝他笑了笑：“好看吗？” 明曜回握住他的手，轻轻磨蹭他的指骨，垂着眸想了很久，最终才道：“神君…… 关于天道的梦魇，我想起一件事……” 要向云咎吐露那些从蛛丝马迹中摸索出来的揣测, 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会不会……是我多心了？”仅凭单薄的字句, 毕竟无法完全准确地将明曜的感受描述清楚，因此说完之后, 连明曜自己都有些不敢肯定了。 然而还没等明曜想清楚, 她却感到云咎的手掌有些用力地握住了自己，她抬眼朝他望去, 见他高挺的眉峰微锁, 似在非常认真地思考她的话——认真到, 甚至显得有些彷徨。 云咎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墨色的眸子将眼前身着嫁衣的少女框入其间, 他沉了口气, 沉默了好久才道：“明曜，当初我将你带回西崇山, 对你说我取走了魔族五百年的岁月……那，本不仅仅是指修为。” 云咎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一向从容平静的目光竟带了几分颤抖和畏惧。他看着眼前一身红衣婚服的少女，却仿佛那炽烈喜庆的红，将化为无尽的烈火将她彻底吞噬。 接下来短短的半刻，在云咎心中却漫长得好似一场连绵到没有尽头的雨季。 知道了当时发生的一切……她还会愿意接受他吗？ 他曾侥幸地希望这个裂痕永远被弥补、被掩盖。 明曜静静地听云咎讲着当初魔渊所发生的一切，神明低沉而颤抖的嗓音将她又一次拉回记忆的沼泽。 特别是……她被执法神带离北冥的那一段过去。 从很小的时候起，执法神|的|名号就在魔族之间流传，那是魔族唯一知道的神祇，也是那些妖兽躯体中仅有的，关于外界的印象。 从“如果被执法神知道，我们偷偷占据了妖兽的身躯，或许会被处死”，到“如果被执法神知道，魔族复生了天道所不容的禽鸟，我们会被处死。” 所以每隔五十年，都要学会压制自己本相之力的爆发。 如果被发现了，明曜……就没有家了啊。 不仅是神族，哪怕是北冥中任何一个魔族，都不像明曜那样，在已经成年的岁月里，孱弱、苍白，面对一切伤害，都毫无还手之力。 在那时的执法神眼中，她是神族的孩子，却被魔族养得，好像连碾死一只蚂蚁的能力都没有。 于是他无视了明曜反复的哀求，重新落上了牢笼的锁，动身前往了魔渊峡谷。 而明曜就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