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镇外荒山之上,一座新坟孤零零地立于山头,透着无尽的凄凉。 虞楠的身影自山下徐徐而来,她的步伐沉稳而凝重,似是每一步都背负着如山般沉重的哀伤。当她终于来到孤坟前时,她止住脚步,眼神幽深地凝视着坟前墓碑,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墓碑上刻着的“卓风”二字。终究,他还是未能逃脱命运的拨弄,如此孤寂地长眠于这荒山之上。 多年的相伴,虞楠已然难以明辨自己对他究竟怀有何种情感。那份依恋之情仿若深深扎根于心间的巨树,坚若磐石,难以撼动。若非是他,死于太芜院之手的人本该是她虞楠啊!他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自我了断,莫非是为了护她周全? 虞楠思及此处,心痛如绞,泪水迷蒙了双眼,身躯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她再也无法承受内心的痛楚和哀伤,双腿一软,整个人颓然瘫坐在坟前的黄土之上。她将脸庞紧紧贴在那冰冷的墓碑之上,似乎能感受到他残存的温暖。她紧闭双眸,任泪水肆意流淌,只想在这里多陪他一会儿,即便只是须臾片刻也好。 那一年,虞楠被无情地逐出扶云城,如敝屣般被弃于城外的淤泥之中。她艰难地自泥泞中爬起,满身污垢却浑然不觉。她的眼神空洞而迷惘,仿若已失去灵魂。她迈着踉跄的步伐,神色木然地走向黄栀意居住的庭院。 庭院中,数名御风府侍从正用草席卷起黄栀意的身体,将她抬上一辆马车。 虞楠沉默地跟在马车后面,宛如行尸走肉。她静静地立于树下,神色木然地看着那些待从在城外的荒山上寻了一处空地,匆匆挖出一个浅浅的土坑,便随意地将黄栀意的尸首埋入其中,甚至都没有为她留下一处坟包。 虞楠浑身污秽,衣服上的污泥已被体温捂干,如同一件甲衣覆盖着她单薄的身躯。待御风府侍从们离去,她才缓缓从冰冷的地面上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黄土坑。行至黄土坑前,虞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伸出那双因过度劳累而变得粗糙的手,颤抖着抓起一把把泥土,将它们堆积在一起,试图为自己的姐姐筑起一座简陋的坟茔。她不停地挖掘着,直到指尖的鲜血将手中的黄土染红,仍未停歇,神色木然,眼神空洞,仿若已不知疼痛。 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小心地走到虞楠身旁蹲下。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那是一双狭长的眼睛,宛如深邃的寒潭,此刻充满了困惑与好奇。他静静地凝视着虞楠,似乎已观察了许久,他紧闭的嘴唇微微张开,又轻轻合上,像是在犹豫着什么。终于,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后,他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声:“姐姐,你不累吗?” 虞楠似没有听到一般,她的双手紧紧地掬起地上的泥土,专注地堆积着。土坑上逐渐隆起一个小小的土包,但她手中的动作并未停止。 见虞楠未回应自己,小男孩微微一怔,又怯怯地问道:“你在挖什么?” 虞楠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迅速转过头去,继续不停地捧起地上的泥土,不断堆积着那个小小的土包。 小男孩并没有离开,犹豫片刻后,他伸出苍白瘦弱的手臂,将一个细长的地瓜递到虞楠面前,轻声说:“姐姐,你要地瓜吗?” 虞楠恍若未闻,未抬头看他一眼。 就在此时,“啪!”的一声脆响突然从虞楠身侧传来。虞楠听到这响亮的耳光声,身体微微颤了一瞬。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不是叫你在村里讨食吗?居然敢跑来这里偷懒!”一个严厉的声音呵斥道。 虞楠转身望去,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正抬起脚,狠狠地踹向一个男孩,男孩瞬间被踢飞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那孩子好似已习以为常,并未哭泣叫喊,只是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木然地蹲下身子,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地瓜。 “一整天就只讨到这么点地瓜?真是个没用的废物!跟你娘一样废物!”男人一边大声骂骂咧咧,一边伸出那满是污垢的手,再次用力地扇在男孩消瘦的脸颊上。这一巴掌打得极重,男孩原本苍白的脸庞立刻肿了起来,五道鲜红的手指印清晰可见。 男孩紧咬着牙关,强忍着疼,倔强地抬起头,眼神冷冽地盯着男人,眸中泛起森森寒意,任由那巴掌不断地落在自己脸上,没有丝毫退缩之意,直到瘦小的身躯再也经不起那不断袭来的巴掌,无力地栽倒在污泥之中,都始终未曾哭一声。 “好啊,你还敢瞪我!反了你了!”男人被男孩的眼神激怒,抬脚又欲踢去。 虞楠一声冷喝:“住手!” 男人闻声,动作顿时僵住,目光转向虞楠,不屑地哼了一声:“哪来的野丫头。”他方才未曾留意这瘦弱少女,此刻见她转身,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她来。一双狭长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在少女身上肆意游走。少女漆黑的弯月眉下,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圆圆的鹅蛋脸因气愤而涨得通红。虽是一脸戾气,仍是难掩俏丽。男人张望四周,见林中无人,天色渐晚,心中歹意顿生。他脸上佯笑着,走上前来,将那满是污秽的手掌伸向虞楠。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姐姐,你快跑!”那倒地的男孩突然跃起,死死抱住男人的双腿,眼中的泪水沿着红肿的脸颊滑落。 男人怒不可遏,一把抓起男孩的头发,用力一扯,男孩的脑袋被猛地向后扬起。随即,男人扬起手掌,准备挥向男孩。就在这一刹那,男人高举的手掌却突然滞在了半空中。男人只觉自己右腕传来一阵刺骨的剧痛,痛得他几乎要窒息。这种剧痛让他完全无法动弹,连手指都无法弯曲一下。男人惊恐万分,他扭过头,顺着手臂向上望去。只见头顶上方浓密阴暗的树冠中,悄然伸出一只扭曲变形的红色细爪,那只爪子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夹住了他的手腕。爪子上尖锐的褐色长甲深深嵌入他的皮肉之中,鲜血顺着手腕流淌下来,形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男人似乎听到了自己手骨断裂的声音,那恐怖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他顿时骇得脸色惨白,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那只可怕的红毛细爪,口中发出凄惨的叫声。 经过一番拼死挣扎,男人终于将手从那只恐怖的红毛细爪中挣脱出来,却由于过度用力,整个人重重地跌倒在地。当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时,方看见刚才的少女手心冒起莹莹绿光,伏倒在黄土之中。男人惊骇地盯着地上的少女,颤抖着呼喊道:“妖怪!有妖怪啊!” 虞楠艰难地抬起眼皮,只觉得头痛欲裂,她的意识模糊不清,眼前一片朦胧。过了许久,她才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她的脸颊贴在冰冷坚硬的铁笼之上,她应是这样的姿势已过了许久,脸腮被压的酸痛麻木。她试图挪动身体,却发现手脚完全无法动弹,令人难以忍受的酸痛之感从四肢猛然袭来。虞楠竭尽全力地挣扎,试图挣脱束缚,然而那坚固的绳索却毫无松动的迹象。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已被紧紧缚住,困在一个满是锈迹的铁笼之中。此时的她,宛如一只无助的小动物,蜷缩在笼子的一角。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味,刺激着虞楠的鼻腔,令她几乎难以呼吸。她的胸口憋闷异常,仿佛随时都会窒息。 虞楠强忍着不适,艰难地转动着脖子,透过铁笼上细密的铁丝向外张望。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个农家小院里,而这个铁笼,被随意地放置在墙角边的鸡窝旁。 虞楠的头颅变得沉重无比,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上面,令她难以支撑。她无奈地将脸颊紧贴着那散发着恶臭的铁笼底部,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今日在林中施展取灵术召唤红猿妖的情景,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苦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看着那个瘦弱的孩子被人踩在泥泞中无情践踏,如此孤苦无助,她又岂能无动于衷?可惜她修为尚浅,又一日滴水未进,身心俱疲,已达极限,即便竭尽全身灵力,也只能短暂控制红猿妖片刻,自己却因力竭倒地。 “只能等明日城门开启,再将它送至太芜院了。” 虞楠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太芜院?他们竟视我为妖?她拼命想为自己辩解,喉咙却似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一丝声音。这一日一夜,她滴水未沾,嗓子早已干涸的无法发声。 虞楠颓然的闭上双眼,心中自语道:“我好累……随他们去吧……姐姐已不在,随她而去,似乎也并无不可……”然而,当思绪转至王安之,虞楠内心再度被痛苦撕扯。“可安之该如何是好?我答应过姐姐,定要照顾好他,绝不能让他独自留在那冷冰冰的御风府里,受尽折磨……如今,王轩和蓝依言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又会如何对待安之!”一想到王安之可能遭受的苦难,虞楠的心又开始剧烈的牵扯起来。不!我不能死!我必须活下去!我要护好安之!她紧闭双眼,努力稳住心神,暗暗告诉自己,我需要好好休息,尽快恢复体力,寻找脱身之法。 许久之后,铁笼外传来一阵轻微得难以捕捉的脚步声。 “姐姐,别怕,我来救你出去。” 虞楠休息了许久,才稍稍恢复了些许气力。她睁开眼睛,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向铁笼外。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孩子正蹲在铁笼前,手里紧握着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铁笼上的锁。男孩那瘦弱的手指在虞楠的手腕间摸索了许久,方将紧紧捆着的绳结解开。 虞楠活动了一下手腕,抵住浑身的酸痛,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坐起身来。她解开绑住双腿的绳索,扶着院墙,艰难地从笼子里直起身子。夜晚的凉风扑面袭来,吹得她浑身战栗。 月光下,瘦弱的男孩抬头看向她,细长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星光。他轻声说道:“谢谢你今天救我,你快走吧,这些地瓜给你在路上吃。”说话间,他抬起纤细的手臂,将手中细长的地瓜递给虞楠。 虞楠咬了咬牙,伸手接过地瓜,毅然转身朝着黑暗中走去。未走出几步,她身体却又蓦地滞在了原地。她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她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因她知道,那个恶毒的男人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她不忍。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虞楠倏地转过身,大步走向月光下那个瘦弱的身影,她静静地凝视着那个瘦弱苍白的孩子,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王安之的影子。她目光紧盯着男孩漆黑的双眸,眼神中皆是怜悯之色:“你怕我吗? “不怕。”男孩轻轻地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含满天真笑意。 虞楠心中一动,坚定地说道:“那么跟我一起走吧!从现在开始,由我来照顾你!” 男孩瘦弱的身躯似在夜风中微微的晃了一晃,眼中亮起一丝微弱的光。 虞楠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男孩也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虞楠的手。 虞楠轻柔地牵起那只冰冷而细小的手,带着男孩一同走进了深沉的夜色之中。两个瘦弱而纤细的身影,在皎洁的银色月光下相伴而行。 虞楠始终不清楚卓风究竟有多大年纪,就连他本人也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单纯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矮小一些的小男孩,心中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一定比自己年幼许多。 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领着一个小男孩四处漂泊、流浪于人世间,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他们起初只能靠乞讨为生,瘦弱的卓风时常遭受一同乞讨的孩子们的欺负。 虞楠一次又一次地挺身而出,将他护在身后。在那一个个露宿街头的夜晚,卓风总会用他那单薄瘦弱的身躯将虞楠紧紧地护在角落里。即使在睡梦之中,他也总是那样的警觉,稍有异动,他便会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猛然惊醒过来。 待到春暖花开时,虞楠便会上山采一些药草,拿到街市上贩卖。卓风也逐渐认识了许多草药,他们一点点的存钱,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山腰上搭建起了一座简陋的茅草屋,从此有了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 卓风在那间仅有一房大小的茅草屋内不停地踱步,心中暗暗盘算着:等将来攒够了足够的钱财,就在这里再建造一间小小的厨房。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些许红润,细长的眼角荡开了笑意。 虞楠静静地靠在门框上,定定地望着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有他的陪伴,自己才不至于那样孤单。思绪飘远,她不禁想起了远在扶云城的王安之,眼眸中不由泛起悲色。 “虞楠,你怎么了?”卓风望着她,眼中的笑意渐渐被忧虑取代,细长的眉毛也微微皱起。 不知何时,卓风再也不愿叫她姐姐了,或许是他的身高超过她的那一刻吧,他总是觉得自己并不比虞楠年幼。 “我要去翼望谷。”虞楠沉声道,她要努力修行。她需要妖灵提升修为,唯有自己强大了,方能在这世间保全安之,保全自己,保全卓风。 卓风直直地看着虞楠,神色坚定:“我和你一起去,我要与你一同修习取灵术。" “你不可以,你身体太弱了。” 虞楠见过卓风满身狰狞的伤疤,那样可怖的虐打折磨,令他的身体孱弱的如风中的扶柳般不堪一击。他虽从未提及,但她早已猜到,那个给他带来无尽痛苦,将他视为蝼蚁般肆意践踏的人,正是他的父亲。 卓风眼底的微光渐渐黯去,他默默低下头,颓然的立在那里。片刻后,他眼中的火焰复又燃起,目光坚定且决绝:“那我也要与你一同前往!” 虞楠每年前往翼望谷,卓风必要跟随。他将自己的那块飞鱼护身牌交予虞楠,他说要将自己所有的运气都交给她,因为自从遇见她那一刻起,他才有了运气。 虞楠只得将那块小小的飞鱼木雕,放入怀中仔细藏好。每一次当她满身血污的从翼望谷中走出时,卓风总会带着温暖的笑容迎上前来。 虞楠看着他那瘦弱苍白的脸上扬起的温暖笑意,便觉得自己有了陪伴,并非孤军奋战。 虞楠的修为不断提升,已能轻松驾驭寻常精怪。他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原本狭小的茅草屋逐渐扩建,变为两间精致的小木屋,还增设了一间小巧的厨房和一个温馨的院子。 卓风身体却每况愈下,日益消瘦。 虞楠调配了各种汤药,都不见任何好转,她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直至一日,虞楠偶然看见卓风领着一名男子步入山后的密林。那男子神色木然,仿若行尸走肉,毫无生气。 卓风默默地将男子带到河边,继而毫不迟疑地将他推入河水之中。男子就这般木然地跌入河内,甚至未作丝毫挣扎。卓风则静静的伫立在河岸边,凝视着水中的男子,嘴角逐渐泛起一抹诡异的笑。 虞楠圆睁双眼,惊愕地看着卓风缓缓蹲下身子,伸出他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地上那只硕大的猩红血蛛,而后轻轻地将它放入胸前雕刻精美的木盒里。 虞楠心中一阵翻涌,她万万没料到卓风竟然饲养了廆蛛这种可怖的生物!传说中廆蛛需以人血肉为食,无怪乎这一年来卓风变得如此消瘦。虞楠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残忍的对待自己,心中弥漫起深深的痛意。她凝视着卓风,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悯:“你为何如此?” “我不能总让你护着我。”卓风避开虞楠的眼神,她眼中的怜悯似一把利刃,刺入他的心脏,令他难以喘息。他不要她的怜悯,他亦想护住她,他想做她的依靠。只是他不敢说出口,他始终不如她强大,这孱弱的身躯困住了他。他低下头,不敢再看虞楠那双眼睛,他怕在她的眼中看到失落,看到厌恶。 虞楠亦低头不语,泪水却悄然滑落。多年的相依相伴,她深知他为何要杀那男人。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虞楠都记在心里。她看着那个瘦弱的男孩在睡梦中痛苦地挣扎,听着他一声声的唤着娘,紧闭的双眼亦挡不住不断涌出的泪水。 她知道他心中的痛,是她无法抹去的。她知道他那一身伤痕,是永远无法愈合的,如同他那千疮百孔的心。 “我绝不能让你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 虞楠撑着墓碑,缓缓站起身来,眼中泛起阴鸷的光。喜欢唤我玄青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唤我玄青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