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潋点点头,眼睛无意瞥到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明明白白定在“一”上,此时俨然已经下午一点。难怪,她今天早上有课,下午还要上班,是自己考虑不周了。“对了,她还给你留了一张字条。”老板娘临走时说。字条在写字台上,黑色碳素笔写着:“唐潋,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宿醉会不舒服,我找老板娘要了些蜂蜜水,在你的床头,记得喝。”蜂蜜水……唐潋模糊地记起昨晚睡觉好像打碎了什么,该不会就是这瓶蜂蜜水吧?匆忙回到房间,果不其然地上一滩干涸的水渍。她锤了锤脑袋,把杯子放回桌子上。“滴滴——”父亲来电。床头的电话亮起,唐潋不情愿地接起来:“喂,爸爸,有什么事吗?”电话那一头,唐华盛说:“后天是你外婆大寿,回家来住吧。”语气硬邦邦的,唐潋还听到那头传来电视台的声音。“是妈妈让你说的吧?”唐潋笃定道,“我不想跟你说话,让妈妈接电话。”“你妈她忙着处理公务呢,你知道她刚升了厅长,很忙的。”听到电话里唐潋依旧沉默不语,唐华盛无奈地说,“我承认生日会是我的错,行吗闺女?”唐潋微微一笑,语调充满轻快:“原谅你了,今天我就回家。”挂断电话后,她驱车离开农家乐。——"陈惜言,陈惜言你发什么呆呢?"蓝晓晓一只手搭在陈惜言肩膀上,惊奇地发现这人今天竟然一动不动。平时可是最烦别人碰她肩膀,今天这是……她凑到陈惜言跟前,才发现这人眼下乌青,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干嘛?”陈惜言一开口,声音沙哑,好似江边那一群乌鸦。蓝晓晓没忍住笑出了声,她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吗,就得从前天说起。前天和唐潋半天时间都在外边儿吹冷风,又吃了烧烤,回家后发烧反复,呕吐不止。去了诊所医生说这是肠胃炎,幸好症状轻,开几服药就好。这也导致她昨天旷班加旷课,幸好廖老板不追究。听到这一连串悲惨经历,蓝晓晓面露同情,叹气道:“难怪你昨天没来,你一个人住吗?”“是啊,怎么?”陈惜言不解,这些和她是不是一个人住有什么关系?蓝晓晓理所当然地说:“如果是一个人,那这些时候很难过的。你哪天买个大哥大,二手市场一百,蛮划算的。有了它你就能联系我,或者你的朋友。”一百块,陈惜言在心里默默算账,交完了学费后自己的存款只够日常开销,这件事得延后执行了。不过昨天纯属是意外,况且她一个人惯了,用不着谁陪着。“知道了。”陈惜言敷衍道。两个人聊天的时候,未曾注意到门口传来一骚动。马路对面停着一辆车,黑色迈巴赫,车身长而宽,路过的行人不由得频频回头,试图想看到车主的真容。陈惜言还在为自己床垫下的钞票发愁,忽然蓝晓晓一声惊呼:“惜言你看,这是哪家少爷大小姐出来了!”“大小姐”唐潋坐在车里,试图脱掉披在身上的羊毛披肩,暖春天气温回升,闷热。驾驶座的父亲瞥了眼后视镜,嘱咐道:“晚上早点回家,哎别动挡着,你这件裙子领口太低了。”闻言,唐潋没了动作。她习惯性一笑,打开车门向店里走去。透明玻璃中,陈惜言远远看见唐潋的身影,显然对方也看见了她。距离得远,她看见对方又穿着裙子,额头似乎还有汗珠,顺着额角落在眼尾。“唐潋。”陈惜言叫了一声,看着面前的人。前天那些,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有记忆,她惴惴不安,手绞着裤脚。很奇怪,明明酒后吐真言的不是自己,怎么这么紧张呢?“惜言,一天不见了,有没有想我?”唐潋插科打诨,她一瞧见陈惜言的样子就知道,这是怕自己记得、两个人尴尬。所以她故意道:“惜言,那天我喝醉酒说了什么没?”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陈惜言挣扎半晌,艰难顶上唐潋含笑的眼睛:“说了一些,关于‘野草’系列的灵感来源。”这不算谎话,她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记得?”唐潋眉头一跳,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我喝醉酒后,不会记得发生的事。”是这样,陈惜言松了一口气。谁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狼狈,更何况那人还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只见过三面的陌生人。加上今天是四面,陈惜言默默数着。“那咱们明天就开始,为其十五天。我在申城取景,不会打扰你的正常生活,这是我制定的计划,需要去的地方、准备的东西、拍摄内容,你回家看看。”唐潋从身后的包里掏出一大叠本子,还有一张影集。“影集里面有我曾经的作品,关于模特怎么配合摄影师,你可以看这个。”陈惜言一一接过,厚厚的一打在手上,其中倾注了主人无限的心血。她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的。”这个作品无论是从现实意义还是自身来说,对唐潋都有很大的意义。她在网吧浏览过唐潋要参赛的那个网站,上面全是摄影大拿,来自世界各地,这个比赛含金量很高,能被提名就是很难得的事情。三天后,陈惜言与唐潋一起开始这段拍摄之旅。她们先是在申城中学取景,然后赶往寺庙、教堂、江滨……每一个地方都是唐潋精心挑选,其背后具有深意。陈惜言似乎天生具有镜头感,哪怕随便抓拍,那双眼睛都是永远向上、永远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在一张张照片里,可以看到她冷眼旁观这个世界,看到她变成破土而出的小草,看到她走出世界尽头……“惜言,我好喜欢你这双眼睛。”一次拍摄结束后,唐潋蹲在地上,赞叹道,“未来有没有想过做模特,你很有天赋。”“没有。”陈惜言摇头。唐潋诱惑道:“模特可赚钱了,可以接品牌,做代言人。”“我还……没有考虑过。”当时陈惜言犹豫地说。唐潋察觉出陈惜言对这个话题的排斥,她若有所思点点头,没再接话。这个话题最终不了了之。最后一次是在江边,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没有人来人往。只有滔滔江水向东去,残阳直往山头沉,冬日枯木染新绿,草芽遍地探头出。“在这里结束后,我们的旅程就到此为止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惜言。”唐潋支起摄影架,仔细调对光影、参数。透过镜头,她看到陈惜言倏地抬头,眼睛紧盯住镜头。或者说,在盯住镜头后的她。刚才唐潋那番话,大有种“往后大家伙散了吧”的错觉。陈惜言咬住前腭,她不想就这么散了。她看向唐潋,摄影机挡住了唐潋的神色,她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想的。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早就习惯下班后、放学后,在自己将要一个人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在等自己。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过才短短十五天,不过才十五天。“OK,我们开始。惜言,走神了?”唐潋的声音传到她耳边,她猛地收回心思,沉浸在摄影的世界。只是今天似乎额外不顺利,连续拍了一小时,唐潋都是紧紧皱着眉头。她看着那些照片,总是感觉少了些东西。“少了什么呢?”她喃喃道。景色完美,光影完美,人也完美。陈惜言在一旁,也默默看着这些照片,和唐潋计划书里关于最后一次拍摄的内容。最后一次主要以山水衬出人的挣扎,野草裹挟之下,身体肆意生长。问题出在……陈惜言目光落在她穿的衣服上,为了契合主题,她穿的是一件旧布衣,裤子也是破破烂烂的。“有了,唐潋你等等我。”陈惜言说完,奔向停在田野边上的车。第9章陈惜言在后备箱里翻了又翻,拉起帘子,换回自己的旧衣服。一件廉价的白色T恤,万年不变的牛仔裤,她把头发利落的扎成马尾,几缕碎发落下,遮住她的眼睛。对着镜子一照,陈惜言露出满意的神色,又向唐潋奔去。暖风在此刻变得凌厉,雕刻出她飞扬的眉眼。“唐潋唐潋,用这个妆造试试。”陈惜言跑到唐潋面前,因奔跑而起伏的胸口,像风吹过的草芽儿。她的目光澄澈,满满都是笑意。这个妆造……唐潋在心中评估,比起之前的破洞衣裳,还有她买来的所有的衣裳,都过于普通了些。只不过,她神色不变,只说让陈惜言按照之前的姿势,再来一次。陈惜言坐在一块石头上,半侧身,一只手够向底部阴影——那里没有阳光照射,是一片阴影,然而小草仍旧探出头,草尖轻吻过陈惜言的手指。蓦地,她一笑,眼里似有水波荡开。她坐起身,直直盯住镜头,散开的水波聚拢,化成一道利刃,不甘与倔强尽显。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