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的像个蒸笼,宫里被层层高墙束阁,竟一丝风也没有。扶崧让人在殿内架起了冰屉,我与姚姐姐一同步入内殿说话。她见我殿内陈设的器皿,皆数倍豪华于咸福宫,不禁暗自咋舌。刚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忽闻院外一阵攒动,一个女子探着头朝里面一瞧,心里如猫爪子乱挠一样蹦到我的面前,毫不拘束的挽住我的胳膊,欢喜的道,“长姐,许久未见了。” 凝雪会意,低头温婉一笑,又朝姚姐姐施礼道,“凝雪见过姚姐姐。”唇齿间流露出笑意道,“姚姐姐哪里是外人。以前就见长姐和姚姐姐腻在一起,如今入了宫门,这份情谊倒是愈发的亲近了。可不像我,入不了几回宫,想要见长姐一面可难死了。” 凝雪怕她手艺不济,忙不迭的补充道,“姐姐且先听我道,这冲藕粉有个永不失败的技巧,就是多烧点水,把要冲泡的碗用开水烫热,再放藕粉冲泡,迅速搅拌,这样藕粉即成。” 凝雪的眉眼笑成一道缝,朝我粲然一笑,“长姐果然是嫁了人的,话也琐碎了起来。娘亲这几日不知道问了多少回,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说着上前来搀住我的胳膊道,“姻缘这事要看天意,遇到我喜欢的自然会嫁。” 凝雪顿一顿,略略有些拘谨的道,“长姐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我娘亲了。若是遇到我不喜欢的,纵使父母之命,我也不嫁,更别提什么媒妁之言了。”说罢绞着手里的手帕,冲着姚姐姐噘嘴道,“姚姐姐你说,这世上哪里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姚姐姐却随意一笑,“你且放宽心吧,凝雪心中有执念,不为世俗偏见所累,咱们应该成全。若是她真的体验过什么是情爱,知道不方便的时候自然就分了,无需咱们出手。姻缘这个东西宁愿让她花时间精力去体验,否则永远是她的遗憾。” 我无奈摇头,这才问道,“你来这里作甚?” 说罢跟在一旁的随从将一个精美的礼盒呈上,是一个黄杨木精雕笔匣。笔匣以红漆为主,通体雕饰江南山水图景,匣内屉座及匣底连体阔座均雕缠枝莲纹,雕饰层次清晰有致,林木掩映,颇富诗情画意。 我一瞧匣子的左侧里放置了三支毫笔,一支是黑漆描金百寿字羊毫提斗笔,杆端绘描金回纹及花卉图案,杆与羊毫连接处加以描金金属圈。另一支是象牙管紫毫笔,笔杆、笔帽均为象牙雕刻制成,笔尖以名贵的山兔背毛紫毫精制。外毫缚以点翠,亮丽美观。还有一支是紫檀嵌玉管鬃毫大抓笔,由紫檀、玉、鬃毫制成。笔尖用长体鬃毫制成,笔杆以贵重的紫檀木雕刻,执手处稍粗,中间腰部略窄。笔底部为圆形平底,中心处嵌有一块圆形白玉,玉心浮雕一团寿字,外侧雕六只向心蝙蝠,白玉外另嵌有银丝回纹。 最右侧是一块松花石长方砚,材质为松花石。于青绿色石质中可见絮状带纹。砚石表面较平展,边缘部位微向上凸起,水槽部分边缘稍宽。砚背面刻阴文楷书两行:“以静为用,是以永年”。匣子上层却是一沓厚厚的仿金粟山藏经纸。 凝雪随手指了指毫笔,徐徐道,“爹爹特地叮嘱过我,让我跟长姐说这头一支的羊毛硬毫可以写行书草书,兔毛软毫用于写楷书隶书,这支鬃毛兼毫用于作画倒是极好的。” 凝雪却笑道,“皇上如今应该高兴才是,哥哥不消一个月便平定了福建的海患,皇上于今日朝堂之上还夸爹爹生了个好儿子呢。”说着又甚是稚气的道,“现如今长姐有协理六宫之权,便封哥哥做个巡抚又如何,还怕哥哥承受不住一省的供奉!” 凝雪不住“咦~”了声道,“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就引得在外头的一员大吏自尽?” 凝雪一脸吃惊的模样,被我一说连呼吸都屏住了,颤颤道,“就因为这一点小事,被斩成了八段!”说着又讷讷低下了头,不知所措的茫然道,“长姐就不要在皇宫里呆了,咱们回府邸吧。” 凝雪抿了抿嘴,“我可不管,只要长姐平安开心便好。” 凝雪低垂的眼底划过一丝的失望,随即努了努嘴道,“那也不能拿命来博。” 姚姐姐也道,“你知道我和你长姐在这后宫之中的不易,只要范氏一族和我姚氏一族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那你阿姐和我做的再多,也值了。” 我“哦”了一声,将案上的宣旨往左挪了挪,笔尖窸窣的摩挲在纸面之上。一边作画,一边笑问道,“是哪家的女子?” 我闻言乍了一惊,按住笔杆的手指猛然一蜷。姚姐姐也面露难色,先我问道,“可是宁远伯李成梁的二世孙李昭的女儿。” 我忽然喝道,“胡闹!”我一向待她亲厚,从未在她面前如此恼怒过。 姚姐姐劝道,“你不知道么?李家的大女儿李钰在府里恃宠生娇,坏了李家女子的名声,外头人都在传李家姑娘娇生惯养,又不好生养。而且”略一沉吟又道,“这届选秀亲自被太后除名,可见其女子的不堪。” 我冷笑道,“咱们的这位二小姐直到二十岁了还没说定婚事。她的兄嫂又不是厚道人,据说为了省下这位二小姐的嫁妆,对外声称要把她嫁出去做填房。” 姚姐姐也劝道,“是啊,对于这样破落的门第。就算她再好,也需谨慎。” 我知道对她多说无益,就吩咐她道,“哥哥从福建回来教他立刻入宫见我。” 姚姐姐只就着刚才的缘由,怕宫里的牡丹被雨水打落,借势推诿要走,皇帝并无挽留之意,只道了声“好”,让王提乾一路护送姚姐姐返回了咸福宫。一见皇帝入殿,忙将手里的画笔置下,躬身行了个礼,他却径直走到我的书桌前,“在画什么呢?” 案几旁摆放着一盘桂花糕,他笑着捡了块含在嘴里一咬,这才定睛一瞧。画纸上雀跃的却是一只鹦鹉,便阴着脸,玩笑道,“大胆,竟敢欺君。”随即露出一副笑模样来,“这不是一只鹦鹉么?怎么会是朕?” 他朗声大笑起来,“你这张嘴啊,是愈发的会说话了。” 皇帝用他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我的手背。我的手指被压得极底,银鎏金累丝护甲几乎是贴着手腕的。随着他手腕移动,缓缓挪笔为鹦鹉的线条边缘抹了几笔重墨。又探过头到我跟前,几乎是贴着我的耳廓沉吟道,“这作画贵在似与不似之间,不似则欺世,似则媚俗。你画鹦鹉虽然逼真,却过于逼真了,少了些许情趣,这样一来虽模糊了几分,却更加饱含韵味。”说罢皇帝舒了舒身子,将毫笔搁置在笔架上,“你的这个妹妹,性子随你,都是这么的骄横,可是模样却不随你。” 皇帝将手掌搭到我的手背上,拉着我到宝座上坐了下来。目光却在盯着凝雪,扬声道,“可会下棋?” 他浅浅一笑,“那不妨跟朕赌一局,如何?” 一旁的我意识到了哪里不对,眉峰早已微蹙,却始终插不上话。皇帝将手中捻搓的手串取下,往案几上轻轻一叩,“那朕就将手里的这串红珊瑚念珠赠给你了。”说着?又温婉问道,“若是朕赢了呢?”说着便瞧了瞧凝雪头上插着的一支莲瓣簪,嘴角一笑道,“朕倒是觉得你头上的这支银鎏莲瓣簪精致一些。” 我一听言语大有不对头之势,不觉忧色大显,急斥道,“胡闹,还不快将发簪收回去,女儿家的贴身之物怎可随意赠与别人。” 此话一出,教凝雪羞红了脸,她极力避开皇帝的目光,张惶的似要破窗而去。我急忙道,“凝雪年不过十四,论棋力,哪里是皇上的对手。”说罢便斥责凝雪道,“还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回去!” 我明明心急如焚,面色仍不痛不痒的道,“从皇上口里说出的话,可没有随便这一说。都道君无戏言,嫔妾是怕日后传出去,说皇上以大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