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贵子渐渐在永和宫里失了宠,变得不受重用。我知道有些恶疾烂疮当时挖掉可能疼的死去活来,但对以后来说却是非常必要的。周家自皇帝登基以来便怀拥立之功,在朝中掌握分量极重的权势,与内阁首辅赵楠星和当朝上公魏忠贤平分秋色,自此朝堂已成三足鼎立之态。有这样显赫荣耀的母家,不日便从钟粹宫传来消息,静淑女一跃晋为贵人。这日用完午膳后,迎着朝阳打了个哈欠。依靠在贵妃榻上手捧一卷《尔雅》无聊的翻阅着,手指摩挲着泛黄的书页,禁不住春困竟睡了过去。忽而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嚣,不一会王提乾就走了进来,朝我湛湛施了一礼,“小主万福,皇上命奴才给小主带了样东西过来。” 王提乾正欲开口,却见门帘一掀,一个丽影闪现入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道,“如今宫内都传遍了,你还不知道呢?这可不是金子,是福建巡抚徐兆魁进贡的龙鳞。” 我忙起身,先朝她屈膝福礼道,“妹妹见过姐姐。” 我笑笑,“妹妹从来都是知礼守节的,如今姐姐已经晋为贵人,哪里敢逾矩越礼。虽然姐姐待我如此,但妹妹不能忘了身份,若是真的就不与姐姐见外,那妹妹也太不识抬举了。” 被她一说,我格外注视起这片如斗笠大小的物件。在阳光的照射下,倒是金光褶褶,分外耀眼。我不觉变色道,“龙鳞?福建巡抚倒会进献个宝物。只是姐姐自小见惯了这些金银细软,唬得了被人还唬得了姐姐么?” 耳垂上挂着颗琉璃耳坠零零响动,我命卿黛奉上一碗冰糖银耳羹,笑道,“姐姐快尝尝,这可是美容养颜的上等补品。”说着又与她细聊道,“这些当官的为了阿谀奉承,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何人见过真龙,更别说什么龙鳞了,净拿这些祥瑞的话来哄皇帝开心。” 我一时来了兴致,两条弯弯的眉毛笑的又细又长,“还有这等事情,可是姐姐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 我已了解了大概,虽生了三分心思,可是却对朝政忌讳如深。当下委婉拒绝道,“后宫禁忌,我们姐妹可万不得干涉朝政,妹妹也无可奈何,还望姐姐见谅。” 她依靠宝座,一手支着下颚,将镯子举到阳光下细细欣赏。任光线照射其中通透无比,看似无意之举,实则有心之言。我当即道,“果真是块好玉,洁白无瑕,竟无一丝裂痕。若是人心能于玉石般纯洁无瑕,后宫也不至于兴起这般多的争斗。”说着又朝她说道,“姐姐要说便说,何故绕这么多弯子。”说着又斜睥她一眼,“都道独柴难烧,两根烧的通红的木炭,分开来就没有明火,挨在一块才有明火。后宫之中亦是如此,还愿咱们姐妹以后相互扶持才是。” 我定下心道,“姐姐勿忧,这两片小小的龙鳞足以置徐兆魁于死地。” 我妩媚一笑,随手将卿黛呈上来的一盘红枣拈了一颗含在指间,“姐姐也尝尝,这甘肃产的沙枣有些像江南的桑葚,咬开来是一嘴沙,又涩又甜的,甚是好吃。”随即含了一颗在嘴里,幽幽的道,“在这后宫之中,难道你我二人联手,还扳不倒一个小小的福建巡抚?”旋即唤她靠近些,轻言细语在她耳边嘀咕一番,她听罢咋然变色,不禁抚掌称快,死死攥住我的手道,“好!好!这真是一个绝妙无比的好法子。” 静姐姐含笑道,“我有一物,包你面圣。” 那内监怯怯的道,“皇上不在乾清宫。” 那内监心中稍稍犹豫,噤若寒蝉,朝我勉强笑道,“皇上方才去太庙了。” 那内监壮着胆子,照实答道,“皇上思母心切,去看” 那内监闻言心下惶然,跪伏在地上,叩头不语。我让他先退下,卿黛上前来小声的道,“宫中一直对孝和皇太后讳莫如深。” 卿黛忖度道,“皇上极为尊崇当今的太后,绝不肯忤逆半分,对自己的生母却避讳莫深,奴婢也不知为何?” 既然皇帝不在,我们原地休息一会也就回去了。晌午一过,听闻皇帝回宫。又乘着轿撵一路往乾清宫而去。卿黛怕我着凉,特地在临走时为我披了件曲水紫锦织的宽大袍子。才下轿撵,恰巧碰到王提乾一副慌忙的样子,见我急忙上前恭迎,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珍小主来了,还望小主上前去劝劝皇上,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 王提乾急道,“本来福建的海寇就猖獗,只因福建巡抚徐兆魁进献了两片龙鳞,稍微缓和了一下气氛。方才辽东的八百里加急奏折呈上,辽东的局势不容乐观,辽东经略熊廷弼连吃了几场败仗,引得皇上龙颜震怒。这不急急派遣奴才去召集兵部的老爷们议事,正好碰到了小主。” 王提乾如逢大赦,连连朝我道谢,急奔兵部去了。我曼步轻轻走了进去,越过朱漆门,同台基,金砖上洒下了一片朦胧黄昏的光晕,显得神秘却又静谧,殿中央金色匾额上书“乾清宫”三个烫金大字。越往里走去,见殿内的青花茶碗啐了一地,就连桌面上摆放的一个海棠花鸟纹高脚盘都一并摔到了地上,一柄青玉金羹匙摔的仅剩金子铸成的匙头。见我来了,他没好气的道,“你怎么来了?” 他上前一步挽住我的手腕,半笑半嗔道,“朕不是这个意思,何时说要拿你撒气了。”说罢一挥手,即刻有内监上前来收了御前的碎瓷片,将龙案前的一片狼藉腾空出来。他携我的手踏步到东暖阁小憩,我笑道,“皇上上次家宴不是说让嫔妾闲来无事,绣一个荷包给皇上,嫔妾给皇上拿来了。还有方才皇上赏赐了嫔妾一片龙鳞,嫔妾特来谢恩。”见他不语,陡自在一旁生着闷气。我权衡半晌,乍着胆子试探的问道,“听闻皇上去太庙看望孝和皇太后了。” 听他缓缓说着,我心里一阵心疼。剥开一个甜橘,递了一瓣到他嘴前。皇帝摇头,用手一挡,旋即重重吸了口气,闭目低声说道,“朕不过是生母所抛弃的孩子罢了,她还亲手将朕送到当今太后的手里。”亦不知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忽而没由来的一笑,旋即轻“哼”一声,“朕再好,她也不要朕!朕爱她,更怨恨她!”稍隔片刻,又无不遗憾的道,“身为皇帝,得不到生母的祝福,纵有天下又如何?” 我悚然一惊,在他怀里呆呆望向他道,“宫中流言信王为太后所生,这竟是真的!那为何” 我点头道,“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渊源,怪不得皇上一直极为尊崇太后,绝不肯忤逆半分。” 我也不得不赞叹道,“一个女流之辈,能有如此见识,实在令人钦佩。” 我笑着挣脱了他的怀抱,起身到御前行礼道,“其实臣妾此次前来,是为皇上带来一物。”说着命人拿上前来,是一块精绣的帕子,皇帝疑惑的问道,“这是何物?” 皇帝的身子微微一震,心里霎时略过一丝的喜悦,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接过一闻,即刻站起来扬声道,“没错,这正是朕的生母身上携带的茯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