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帐顶洒落。
最里面一袭草席床榻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手腕上脚踝都扣上了锁链,由身边的两个士兵看守,看上去身影格外的萧条。
曾经意气风发、受无数百姓爱戴的秦大将军,就这样孤寂地坐在那里。
秦章的腰依旧挺得很直,听到帘子掀开的动静,抬起头,身上的脚链发出哐当声。
四目相对,秦章先看到谢玉升、后是看到秦临。
秦临侧开了脸,不愿与他对视。
谢玉升在秦章面前的椅子坐下,一只手搭在手柄上,面色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位。
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后,谢玉升声音响起:“你认罪吗?”
秦章没有半点迟疑,平静地道:“认。”
谢玉升点了点头,面对这一位岳丈,似乎也没什么要说的。
叛国之罪,理应当诛。
秦章动了动干涸的双唇,孱弱地问:“瑶瑶怎么样?她好不好?”
他开口的嗓音沙哑嘲哳,让在场几人都有些不适,过了会几人才反应过来,他肩颈那受了重伤,连说话声都变了。
谢玉升冷淡地道:“她很好,从凤凰台上坠落,昏迷了两天两夜,刚刚才醒,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秦章说话声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一样细弱,道:“那就好、那就好。”
谢玉升道:“可是她被囚在凤凰台这么久,性子大变,变得担惊受怕,她从昏迷中醒来,我手搭在她后背上,她都忍不住地颤抖,下意识想要逃开。”
那样激烈的反应,让人根本不敢想象她在凤凰台上过得是什么日子。
谢玉升看着他,声音冷冰冰的问:“为什么要把她囚禁在凤凰台上?”
过了许久,秦章才抬起藏匿在黑暗中的脸庞,道:“是我的错。”
秦临冷笑一声,道:“只是一句错吗?你仗着瑶瑶对你的没有半点提防,骗她到凤凰台,然后将她给囚禁了?她得多信任你才会被你骗?你呢,囚禁她是为了什么?为了威胁我,也是为了威胁谢玉升,对不对?”
这几天来压抑在秦临心中的情绪,撕开一条口子从心口涌出。
秦临下巴线条紧紧地绷起,情绪激动地道:“你造反前没和我提过一句,等到打仗了,让我去援助你,你依仗的是什么?赌的我必定会帮您,不会看着你眼睁睁地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你也知道若是提前知会我,我绝对不会答应,对吗?”
秦临的话掷地有声,回荡在帐子之中。
秦章坐在那里,只觉秦临的眼神化成了一把匕首,直达秦章眼底,瞬间洞穿了秦章的胸口,让他四肢百骸都疼了起来。
秦临道:“你考虑过事情败露后,我和瑶瑶会怎么办吗?”
秦章喉咙哽咽了一下,颤抖的声音道:“正是因为考虑了,我才会把瑶瑶囚禁在凤凰台。”
他固然有以此来要挟秦临来的意思,可更多的是考虑到即便事败,凭借这一点,也能表明小女儿是无辜的。
秦章站起身来,身上的锁链在这一刻齐齐发出响声,两侧的士兵伸手,要将他压回到座位上,被谢玉升制止了,让秦章继续。
秦章在谢玉升面前跪下,行的是最大的跪拜礼,道:“事已至此,砍首还是凌迟,任由陛下定夺。”
几缕虚弱的光线入帐,洒在秦章花白的头发上
秦章跪了很久,谢玉升都没有说话。
帐子之中的气氛逐渐凝固。
许久,谢玉升才缓缓开口:“不会让你死的。”
谢玉升容色清和,道:“你是皇后的父亲,若将你在这个关头处死,外人会怎么想,皇后的威仪怎么办?”
秦章垂下眼睛,默不作声。
谢玉升道:“去西北吧。”
一旁的秦临闻言,看向谢玉升,讷讷地问:“什么?”
谢玉升并不打算在此处再作停留,站起身来,道:“你去西北,会有侍卫日日跟随在你身侧,监督着你的一言一行,对外会声称老将军还在边关,但你知道你是被流放到那里赎罪的,你是秦家唯一的罪臣。”
秦章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那道衣袍的衣角已经从眼前划过,离开了帐子。
帐子里光线暗淡了下去,秋日的冷风从帐子四角窜了进来。
流放到西北?赎罪?
秦章终是回神,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
秦临目光盯着眼前的地面,道:“你去西北,为了瑶瑶,也不要再生事端。”
若等过个十载半载,秦瑶想见父亲,到时候谢玉升同意让瑶瑶去西北见他最后一面,也不是不可能。
秦临冷声道:“瑶瑶回到长安城后,会过得很好的。”
他没再说什么,与自己的父亲言尽于此,沉缓的步伐走出了帐子。
帐子里,秦章跪在那里,萦绕在他周身,那一张坚毅的面庞,深邃的眼窝中,蓄上了浊泪。
秋日大雁翱翔过天际,迎面冷风吹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