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他一走,于连便大哭,为了死亡而哭,渐渐地他对自己说,如果德-莱纳夫人在贝藏松,他定会向她承认他的软弱 “监狱里最大的不幸,”他想“就是不能把门关上。”不管玛蒂尔德说什么,都只是让他生气。 “‘您的朋友是怎么想的,’德-福利莱先生刚才对我说,‘居然去唤醒和攻击这个资产阶级贵族的虚荣心!为什么要谈社会等级?他告诉了他们为维护他们的政治利益应该做什么,这些傻瓜根本没想到,并且已准备流泪了,这种社会等级的利益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就看不见死刑的恐怖了。应该承认,索莱尔先生处理事情还太嫩。如果我们请求特赦还不能救他,他的死就无异于自杀了’” 于连干生气,又有抵触情绪,弄得几乎不能自制,就对玛蒂尔德说:“去为我做一回弥撒吧,让我安静一会儿。”玛蒂尔德本来已很嫉妒德-莱纳夫人来探望,又刚刚知道她已离城,便明白了于连为什么发脾气,不禁大哭起来。 最后,玛蒂尔德试图让他缓和下来,讲了种种道理,也就走了,然而几乎同时,富凯来了。 于连终于独处,感到比以前更疲惫懦弱了。这颗已被折磨得虚弱不堪的心灵仅余的一点儿力量,又为了向德-拉莫尔小姐和富凯掩饰他的情绪而消耗殆尽。 “如果今天早晨,当死亡在我看来是那样丑恶的时候,有人通知我执行死刑,公众的眼睛就会刺激我的光荣感,也许我的步态会有些不自然,像个胆怯的花花公子进入客厅那样。这些外省人中若有几位眼光敏锐的,会猜出我的软弱然而没有人会看得见。” 第二天还有一件几乎更令人不快的事等着他呢。很长时间以来,他父亲就说来看他;这一天,于连还没醒,白发苍苍的老木匠就来到了他的牢房。 “命运让我们在这世界上彼此挨在一起,”看守略略打扫牢房时于连暗想道“我们几乎是尽可能地伤害对方。他在我死的时候来给我最后的一击。” 于连忍不住,眼泪下来了。“这软弱真丢人!”于连愤怒地对自已说。“他会到处夸大我的缺乏勇气,对瓦勒诺们、对维里埃那些平庸的伪君子们来说,这是怎样的胜利啊!他们在法国势力很大,占尽了种种社会利益。至此我至少可以对自己说:他们得到了金钱,的确,一切荣誉都堆在他们身上,而我,我有的是心灵的高尚。” 于连濒临绝望。他不知道如何打发走父亲。装假来欺骗这个目光如此锐利的老人,此刻完全是他力所不能及的。 “我攒了些钱!”他突然高声说。 “我该如何处置呢?”于连继续说,平静多了,那句话的效果使他摆脱了一切自卑感。 “好吧!关于我的遗嘱,天主已经给了我启示。我给两个哥哥每人一千法郎,剩下的归您。” “这就是父爱呀!”于连终于一个人了,他伤心地反复说道。很快,看守来了。 “拿三个杯子来,”于连孩子般急切地说“我听见走廊里有两个犯人走动,让他们进来。” “您给我二十法郎,”其中一个对于连说“我就把我的经历细细地讲给您听。那可是精品啊。” “不会,”他说“我的朋友在这儿,他看着我的二十法郎眼红,我要是说假话,他会拆穿我的。” 他们走后,于连变了一个人。他对自己的一切怒气都消失了。剧烈的痛苦,因胆怯而激化,自德-莱纳夫人走后一直折磨着他,现在一变而为忧郁了。 “但是在一个宫廷上,事关失去或得到一部长职位,我们那些客厅里的正人君子就会去犯罪,和吃饭的需要逼迫这两个苦役犯所犯的罪一模一样” “好吧!”于连补充说,他心情忧郁,但并不愤怒“尽管贪婪,我的父亲要比所有这些人强。他从未爱过我。我用一种不名誉的死让他丢脸,真太过分了。人们把害怕缺钱、夸大人的邪恶称作贪婪,这种贪婪使他在我可能留给他的三、四百路易的一笔钱里看到了安慰和安全的奇妙理由。礼拜天吃过晚饭,他会把他的金子拿给维里埃那些羡慕他的人看。他的目光会对他们说:以这样的代价,你们当中谁有高兴有一个上断头台的儿子呢?”学可能是正确的,但是它能让人希望死。漫长的五天就这样过去了。他对玛蒂尔德礼貌而温和,他看得出来,最强烈的嫉妒使她十分恼火。一天晚上,于连认真地考虑自杀。德-莱纳夫人的离去把他投入到深深的不幸之中,精神变得软弱不堪。不论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想象中,什么都不能使他高兴起来。缺少活动使他的健康开始受到损害,性格也变得像一个德国大学生那样脆弱而容易激动。那种用一句有力的粗话赶走萦绕在不幸者头脑中的某些不适当念头的男性高傲,他正在失去。 “德-某某夫人为可怜的狐儿们募捐,对我说某亲王刚刚捐了十个跑易,瞎说。可是我说什么?圣赫勒拿岛上的拿破仑呢!为罗马王发表的文告,纯粹是招摇撞骗。” “真理在哪儿?在宗教里是的”他说,极其轻蔑地苦苦一笑“在马斯隆们、福利莱们、卡斯塔奈德们的嘴里也许在真正的基督教里?在那里教士并不比使徒们得到更多的酬报。但是圣保罗却得到了发号施令、夸夸其谈和让别人谈论他的快乐” “然而真正的教士,马西庸,费奈隆马西庸曾为杜瓦祝圣。圣西蒙回忆录破坏了我心目中费奈隆的形象;总之,一个真正的教士那时候,温柔的灵魂在世纪上就会有一个汇合点我们将不再狐独这善良的教士将跟我们谈天主。但是什么样的天主呢?不是圣经里的那个天主,残忍的、渴望报复的小暴君而是伏尔泰的天主,公正,善良,无限” “狐独地生活!怎样的痛苦啊!” “是牢房潮湿的空气让我想到了狐独 “同时代人的影响中了上风,”他高声说,苦苦一笑“跟我自己说话,与死亡仅两步之隔,我还要虚伪十九世纪啊!”“一个猎人在林中入了一枪,猎物掉下来,他冲上去抓住。他的靴子碰到一个两尺高的蚁巢,毁了蚂蚁的住处,蚂蚁和它们的卵散得远远的蚂蚁中最有智慧的,也永远理解不了猎人靴子这个黑色的、巨大的、可怕的东西,它以难以置信地迅速闯进它们的住处,还伴以一束发红的火光” “盛夏,一只蜉蝣早晨九点钟生,傍晚五点钟死,它如何理解夜这个字呢?” “我就是这样,死于二十二岁。再给我五年的生命,让我和德-莱纳夫人一起生活,” “第一,我是虚伪的,就好像有什么人在那儿听似的。” “正是这使我感到孤独,而不是因为缺少一位公正、善良、全能、不凶恶、不渴望报复的天主。” 这时夜已很深。他平静地睡了一、两个钟头以后,富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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