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又撞见诺贝尔和她妹妹正在谈论他。他一到,又是像昨天一样,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他的疑心没了边际。“这些可爱的年轻人是在想办法嘲弄我吗?应该承认,这比德-拉莫尔小姐对一个穷秘书的所谓激情要可能得多,自然得多。首先,这些人能有激情吗?愚弄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们嫉妒我那点可怜的口才。善妒又是他们的弱点之一。他们那一套完全可以这样解释。德-拉莫尔小姐想让我相信她看中了我,仅仅是为了让我在她的未婚夫面前出丑。” 例如,玛蒂尔德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礼拜天的弥撒的,几乎每天都要陪母亲去教堂。如果在德-拉莫尔府的客厅里,有人冒冒失失,忘了他是在什么地方,敢胆哪怕最间接地影射一个针对王座或祭坛的真实或假想利益的笑话,玛蒂尔德立刻就变得冰一样地严肃。她那如此尖利的目光也流露出一种彻底的、无情的高傲,像她们家里一幅古老的肖像上的那种目光一样。 德-拉莫尔先生对他的书商很恼火,所有的假回忆录都给他送了来,就命令于连把所有略具刺激性的新书都买回来。但是,为了不让毒素在家里传播,秘书遵命把这些书放进一个小书橱,就摆在侯爵的卧室里。他很快就确信,只要这些新书与王座或祭坛的利益相敌对,很快便不翼而飞。肯定不是诺贝尔在读。 他激发自己的想象力,更甚于受到爱情的驱使。 还有什么比相信巴黎人城府深广和性情邪恶更可笑的吗? 这个女孩子的心素来冷漠,厌倦,对精神的东西很敏感,受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古怪态度的刺激,一变而为热情洋溢,流露出自然的本性。然而玛蒂尔德的性格中也有许多的骄傲,一种感情的萌生使她全部的幸福依赖于另一个人,这就同时带来了一种阴沉的忧郁。 法国人唱的歌让玛蒂尔德厌烦得要死,然而把歌剧院散场时露面当作职责的于连注意到,只要她能,她就让人带她上歌剧院。他自认为看出她已经失去了一些原本闪耀在她各种活动中的那种完美的分寸感。有几次回答她的朋友时,她的玩笑尖酸刻薄,几至伤人。他觉得她拿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当了出气筒。“这年轻人一定是爱钱爱得发了疯,不然早把她甩了,不管她多么有钱!”于连想。而他呢,他对她污辱男性的尊严感到愤怒,愈发对她冷淡了。他常常甚至很不礼貌地回答她。 “上流社会这些年轻人的机敏和耐心最终会战胜我的缺乏经验,”他对自己说“我得走,让这一切有个了结。”侯爵在下朗格多克有不少小块地产和房产,刚刚交给他管理。去一趟是有必要的,德-拉莫尔先生勉强同意了。除了与他那勃勃野心有关的事务外,于连已经成了另一个他了。 “如果没有针对木匠儿子的阴谋,德-拉莫尔小姐就无法理解了,不过,在我她是无法理解的,至少在德-克龄瓦泽努瓦侯爵她也是同样地无法理解。例如昨天,她真的生了气,我很高兴她为了对我好而强迫一个年轻人做他不服做的事,他是既高贵又富有,而我是既贫穷又卑贱,恰应对比。这是我打的最漂亮的-次胜仗;它可以让我快快活活地坐在驿车里的椅子上,在朗格多克平原上奔驰。” “这目光也许是在演戏,”于连想“可这急促的呼吸呢,还有这心慌意乱的种种表现呢!算了吧:“他对自己说“我是什么人,居然想判断这些事?那是巴黎女人的最高明最狡猾的把戏呀。这种急促的呼吸几乎要碰到我了,她大概是从她那么喜爱的莱昂蒂娜-费伊那儿学来的。” 他向她告辞,她使劲儿抓住他的胳膊: 此情此景立刻感动了于连。 她的身材真迷人。她的脚也最漂亮,跑起来姿态优雅,把于连都看傻了;然而,谁能猜得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于连又想了些什么?她说必须这两个字时的那种命令的口气冒犯了他。路易十五临终时,也曾对他的首席医生笨拙地使用必须这两个字深感不快,不过路易十五可不是暴发户。 “文笔还不太做作,”于连心想,他想用文字的评论控制喜悦,然而他的脸已经抽紧,禁不住笑了。的乡下人,我终于得到了一位贵妇人的爱情表白!” “您要走了,我不能不说了见不到您,我实在受不了” 于连有了美妙的一刻,他在花园里信步来去,幸福得发狂。 “您不走我很高兴,”侯爵谈完事务以后对他说“我喜欢见到您。”于连退下,这句话使他感到别扭。 “我真善良,”他对自己说“我,一介平民,居然可怜起一个这种地位的人家了!我,一个被肖纳公爵称为仆人的人!侯爵是如何增加他那巨大的家产的?他在宫里得知第二天可能会发生政变,立刻就把公债卖掉。可我呢,后娘般的苍天把我抛到社会的最底层,给了我一颗高贵的心,却没给我一千法郎的年金,也就是说没给我面包,不折不扣地没给我面包;而我却拒绝送上门来的快乐!我如此艰难地穿越这片充斥着平庸的灼热沙漠,却要拒绝能够解除我的干渴的一泓清泉!真的,别这么傻了;在人们称为生活的这片自私自利的沙漠里,人人为自己。” 战胜德-克鲁瓦泽努瓦侯爵的喜悦终于使这种道德的回忆败下阵来。 “是的,”他怀着无限的欣喜悦悠悠地对自己说“侯爵和我,我们俩的价值已经衡量过了,汝拉山区的可怜木匠占了上风。” 于连喜不自胜。他不得不下楼到花园里去。他把自己锁在里面的那间屋子,他觉得太狭小,喘不过气来。 “好吧!”他像摩非斯特那样笑着对自己说“我比他们有更多的聪明才智,我知道怎么选择我这个时代的制服。”他觉得他的野心和对法衣的眷恋膨胀起来。“有多少红衣主教出身比我还低,而他们掌过大权!例如我的同乡朗倍维尔。” “达尔杜弗也是毁于一个女人,他并不比别人坏我的回信也可能被出示我们找到了下面这种办法来对付,”他用强压住的残忍口气慢慢地补充说“我们要在回信的开头引述崇高的玛蒂尔德的来信中最热情的句子。 “不会,因为我武装得很好,谁都知道我有朝仆人开枪的习惯。 “且慢,贵族先生们,我知道这种马基雅维里式的小伎俩;马斯隆神甫或者神学院的卡斯塔奈德神甫不会干得更漂亮。你们把这封挑衅的信抢走,我就会变成科尔马的卡隆上校第二了。 应该承认,于连的目光是残暴的,脸上的表情是丑恶的,显示出纯粹的罪恶。这是一个正在和整个社会作战的不幸的人。 代书人抄,他自己则给富凯写信:他求他保存一样珍贵的东西。“但是,”他停下笔,对自己说“邮局的书信检查处会拆开我的信,把你们要找的那封信给你们不,先生们。”他到一家新教徒开的书店里买了一本很大的圣经,非常巧妙地把玛蒂尔德的信藏在封面里,然后打包,由邮车送走,收件人是富凯的一个工人,巴黎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怎么!小姐,”他给玛蒂尔德写信“是德-拉莫尔小姐经她父亲的仆人阿尔塞纳之手,把一封太有诱惑力的信交给汝拉山区的一个可怜的木匠,无疑是为了玩弄他的单纯”然后,他转抄刚才收到的那封信中含义最明显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