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的目光在棺椁上逡巡良久,亲手将上面系着的白绫铺平、理顺,迎着落日的余晖,似在和贾敏作最后的道别。
又看了看前头的林黛玉,林如海脸颊抖了抖,心底一疼,方长长叹了口气,道:“去吧!”
林涛得令,唱道:“启……灵……”
随即,奏响哀乐,悲哭之声大起。
送灵之人神色肃然,三五人一排,尾随着灵车,缓缓出了林家大门。
街道两旁布满了白纸灯笼,青、黑、白三色的麻杆。
其下设有祭棚,一字排开,望不到边。内里摆了一张小桌,铜鼎内燃着青香。
那些都是扬州士绅设下的路祭,有的是派了族中子弟代祭,有的则是亲自前来。
贾玳的任务,便是代林如海,一一同他们寒暄,致谢。
出了设有祭棚的路段,长长的队伍开始匀速行进。
贾玳回头,看向棺椁前边那道小小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那样娇弱,只是抱着贾敏的灵位,
便似要用尽浑身的力气,真怕突然来了一阵妖风,就能将她吹走了。
念及至此,贾玳快步行到林如海身旁,道:
“姑父,林妹妹身子娇弱,病也才好些,如今,深秋初冬,天已是凉了,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还是让林妹妹坐上马车护灵,这样也便宜些。”
林如海亦是回头看了眼女儿,心下一软,道:“也好。”
贾玳招手让人赶了马车上来。
“不用了!”
“谢谢玳大哥哥好心,我还能坚持……”
林黛玉倔强地偏过头去,走了这么一段长路,她已是累极,但,怀中抱着的是母亲的灵位,
这个时候,自己不能离开,说什么也要坚持到最后,送母亲最后一程。
“你玳大哥哥,也是为了你好。”
“好了,玉儿,大家,还有你娘都知道你的身子状况,不会怪罪的。”
林如海亦是爱怜的说道。
林黛玉只是摇头,紧跟队伍不肯落下一步。
贾玳虽心下不忍,见她这样,也只得放弃,遂对林如海道:
“既是林妹妹一片赤诚,且由她吧,只肖让车速放缓一点即可。”
林如海虽心中担忧,见林黛玉如此,也只得作罢,让她尽了最后一份孝心。
白色的长龙蜿蜒而行,大半个时辰后,总算到了扬州码头,官船已是准备妥当。
看到母亲的棺椁,被人族人合力抬上大船,停于偏厅静室中,林黛玉泣不成声,眼看着便要摊了下去,幸有身边丫鬟手快扶住了。
末了,贾玳亦是小心扶了林黛玉上得大船,她对着地下的林如海一礼,又对贾玳施了一礼,
然后,抱着灵位钻进了船舱,再是忍不住,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雪雁,你还不跟上,去安慰安慰你们姑娘?”
贾玳跳下船帮,敲了敲罩着白孝,在船下呆呆望着的雪雁,有些好笑道。
“哦!”
上头的陈兵扶了她一把,这憨丫头后知后觉地钻进了船舱。
此时,贾敏的棺椁停当好了,林家族人也陆续上了后边的一膄小船。
岸边,林如海依然在和六大爷等人客套,见贾玳行来,说一切妥当了,可以启程,
他方才送了林家长辈上船,而后,对贾玳点了点头,“这一趟,劳烦你多费心了。”
贾玳回道:“姑父言重了,这都是晚辈该做的,不值当什么。”
船头的管事,对贾玳打了个手势。
贾玳道:“姑父,可还有什么吩咐?”
林如海亦是看到了,落寞地摇了摇头,注视着官船,“去吧。”
其实,林如海心底也想回姑苏,亲送贾敏一程,奈何他是朝廷命官,肩负改革大任的钱袋子,轻易离不得扬州。
更重要的是,林如海身负皇恩,又颇为爱惜羽毛,不想泰康帝觉得自己恃宠而骄,是个轻狂之人。
是以,林如海只能将对爱妻的爱念,对林黛玉的歉疚,深深埋藏在心底。
直到日头下山,送灵的船头消失在水天的尽头,再也见不着了,林如海方收了远眺的眸光,长叹了一声。
招呼随从回了衙门,独自一人,凄然面对空旷的屋子,久久不能释怀,仿若妻儿的音容笑貌就在跟前。
…………
林黛玉果然不愧娇弱之名,坐船行了大半夜,刚到常州府郊野,她便病倒了。
吃不好,睡也不好,船队只得将就她,行的更慢了。
为此,林黛玉嘴上不说,心中却是颇为愧疚,亦是无可奈何。
是日,中午,靠了岸,在一处农庄暂歇,林黛玉被王嬷嬷服侍着吃了小半碗汤药,
嘴上、心里的苦同时袭来,眉头皱成了一团,更烦闷了。
忽见窗头人影飞过,屋外,雪雁蹦蹦跳跳跑来,“姑娘,你好些了没?”
进得堂屋,雪雁见了林黛玉这般神色,立时小脸一垮,有些担忧地道。
林黛玉没回话,只盯着雪雁手里提着的竹笼,里边两只初生的白兔挤作一团,还没睁眼。
雪雁挠了挠头,嘻嘻笑道:“姑娘也喜欢这个?”
雪雁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这就是给姑娘的!”
“听说,是玳大爷刚才从农户手里买下的,给姑娘解闷呢!”
野外,灰兔常见,但白兔不常见,此物乃是农户田间锄草时偶然得的,今见贵人来到庄上,他便在路旁叫卖,
不想,两只小白兔真就二两银子卖出去了,意外发了一笔小财。
雪雁一五一十地说了,林黛玉却是瞧了小兔子一会儿,发出了灵魂拷问,“他为什么给我?”
这话说的,差点把雪雁也问住了,愣了一会儿,方回道:
“姑娘还问呢,定是玳大爷见姑娘病了,正烦闷着呢,特意买了来,给姑娘解闷,难为表少爷这般有心。”
“哼,不像族中那些不知好歹的,行了三四天船,便满嘴抱怨,这会子靠了岸,又不知哪里疯去了,哪管姑娘的死活……”
说到贾玳,雪雁的脸上好了三分,觉得好姐妹——林红玉说的对,那些林家族人都是酒囊饭袋,没有一个比得上贾玳精贵。
(本章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