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干亲很讲究眼缘, 喜欢琳琅的人有很多, 不管先前出身如何，女子随父随夫随子，她现今身份并不差, 相处这么久，却没人提过。莫夫人不是没见过比琳琅母子更好的人, 但她见到虎哥儿第一眼就喜欢到了心坎儿里，竟是先取中了虎哥儿, 方认了琳琅。 人心都是肉长的, 琳琅的所作所为，莫夫人如何没有看在眼里？虽然依旧深恨荣国府，心里却觉得这个女儿认得好。 莫夫人疼爱虎哥儿，便在杨家帮着忙活。 虎哥儿一岁了，已经会走会叫人，穿着簇新的红袄绿裤，戴着虎头帽，闪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扶着门槛看琳琅等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小嘴长开，露出米粒儿似的乳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迸出来，口齿却十分清晰，“婆，姥，妈。” 虎哥儿奶声奶气地咯咯笑，脑袋埋在莫夫人肩头。 回到堂屋，琳琅便亲自烹茶。 琳琅端茶上来，笑道：“两日前就打发人送去了，各样瓜果、月饼、点心等等，山里今年的石榴和西瓜结得十分饱满，我尝了尝，味儿好，叫人摘了些，各家送了些，他们也都依样回了礼，我瞧着有奶奶喜欢吃的松瓤月饼和干妈爱吃的枣泥馅儿的月饼。” 莫夫人瞅着虎哥儿笑道：“年年该吃月饼的时候，就是咱们虎哥儿的生辰，竟也不用别人提醒了，真真是巧。” 杨奶奶顿时笑了起来，道：“他小小的个儿，嘴倒馋，长大后定然是能吃的。” 众人一笑，都道：“是个有气性的。” 宁孺人依旧是一副质朴模样，送了两包点心并三四个木头雕刻出来的小鸭子，虽然粗糙了些，也并不神似，但打磨得十分光滑，没有毛刺儿，也不扎手，笑道：“给虎哥儿洗澡的时候放在盆子里顽罢！” 宁孺人道：“家里自己打磨的，又不是什么金贵物件。” 琳琅知道她家境艰难，便笑道：“我那里还有许多花样子，明儿婶子闲了，自己来挑。” 西山大营兵士数万，随军的家眷却只有数千，真正丰衣足食的不过千把口，有许多是嫌弃山上艰苦，也有许多觉得山上没意思，但是更多的是愿意在家耕田种地，多一份进益，因此似苏守备、杨海、孙大全等人家里这般衣食不愁的竟是极少。 见虎哥儿生得玉雪可爱，众人都夸赞道：“虎哥儿模样越发出息了。” 琳琅笑道：“去前厅罢，怕东西都摆出来了。” 杨奶奶和莫夫人带着琳琅和宁孺人、陈安人等到前厅时，苏守备、杨海、孙大全和一干兵士都在吃茶说笑，因山上都是行伍出身，极少有世家子弟愿意住在山上，便是苏守备原也是平民晋身，规矩不大，当下彼此见了礼，纷纷就坐，男女之间只隔着一道屏风。 此时，虎哥儿坐在杨奶奶怀里，左顾右盼，十分兴奋，转头看到屏风挡着后面的影影绰绰，还有杨海爽朗的笑声，手一指，嚷道：“爹！” 里面众人都笑赞道：“说话竟如此干脆，真真聪明伶俐！” 杨奶奶和莫夫人也都想知道虎哥儿前程如何，笑道：“快摆上来罢。” 也亏得杨家如今日益好了，不然预备得不会如此齐全。 虎哥儿一脸严肃地盯着满案的东西，突然看到熟悉的笔墨纸砚等物，转头去看站在杨奶奶身边的琳琅，露出大大的笑容。这些都是琳琅家常使用，每回看书作画时，都带他在身边，耳熏目染之下，对虎哥儿而言，都是极熟的。 杨奶奶忙上前拉住他的小手，道：“这东西可不能吃！” 众人都笑着恭维道：“说不得将来状元传家，做得锦绣文章！” 杨海心中非常得意，脸上也有光彩，苏守备拈髯笑道：“你是武将起家，虎哥儿将来是状元传家，可谓文武双全矣。” 苏守备斜睨了他一眼，再如何谦逊，脸上的笑容都要流淌下来了。不过苏守备体谅他，二十多岁了，成亲晚，儿子也生得晚。苏 回头看时，虎哥儿手里的毛笔早被抽走了，正拿着一块极软极细的点心磨牙。 杨奶奶这才回过神，问道：“长寿面备下了？” 当下，仍立了屏风，男女分开入席。 莫夫人与杨奶奶同桌，亲手喂虎哥儿吃鸡蛋羹，一股腥气直冲鼻端，忙强压了下去，见虎哥儿一双大眼直盯着满桌，不断想伸手去抓，便对杨奶奶笑道：“瞧他馋得样儿，明儿叫琳琅给他熬一点子肉汤吃吃，等牙长齐了，就能啃炖的烂烂的肉了。” 琳琅正好从别桌回来，听了便笑道：“晚上就熬一碗野鸡崽子汤给他。” 席散后，各归各家，琳琅忙送上岁糕做回礼，也打发人给庄夫人等回了些。 琳琅忙道：“都是模子里印出来的，并不费事。婶子若要用，只管打发人来取模子，各色花样的模子有好几副呢。” 却说莫夫人回去后，只觉得有些困倦，面色怏怏，苏守备忙道：“虽说入秋了，秋老虎可厉害着，别是被热气激了罢？我打发人去找大夫瞧瞧。” 少时随军的大夫来了，帐子放下，苏守备带两个老嬷嬷和未留头的小丫头候着。 且不说苏守备是如何又惊又喜，莫夫人在帐内又是如何震骇，却听那老嬷嬷忙道：“这个月，太太的经期并没有来，只说是到了年纪，又经历过大悲大痛，停了经，便没如何在意。” 苏守备忙亲自送了他出去，回来时，却见莫夫人倚着靠枕，热泪盈眶，周围丫鬟婆子都在软语劝解，忙上前坐在床边椅上安慰。 说到这里，扯着苏守备的衣袖又哭又笑，道：“咱们的雅儿，终于有人给他烧香上供了，不必吃别人剩下的香火，到了那里，也不必穷得连饭都吃不上。” 老嬷嬷原是看着莫夫人长大的，姓王，本也觉得莫夫人此生无望，谁承想，竟有了这样的好消息，自然替他们高兴，忙上前道：“老爷太太该欢喜才是，怎么倒哭了？”忙着吩咐下去，将屋里各色禁忌之物撤下，换上各样吉利物事。 王嬷嬷劝道：“太太多心了，这周大夫是山上营里极好的大夫，虽说是三成准，说不得竟有五成准，我瞧着太太这两日也像是有喜的样子。只是太太想得周全，是老奴糊涂了。” 周大夫极为准时地过来给莫夫人诊脉，不多时，便起身笑道：“恭喜，恭喜。” 消息传开，琳琅和杨奶奶率先为他们欢喜。 琳琅深有同感，却暗暗担忧，莫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当世医道也不太好，倒有些险。 带了榴开百子的绸缎和几色吉利物事去贺喜时，莫夫人拉着琳琅不放，往她身后瞅了瞅，问道：“怎么没带虎哥儿来？” 莫夫人伸手打了她手背一下，嗔道：“你多心了。我倒觉得虎哥儿好，咱们认了还不过半年，虎哥儿解了我多少悲伤，必是他带了这非凡喜事给我。” 王嬷嬷在一旁笑道：“日后大姑奶奶常带虎哥儿来陪太太，说不定能带个小舅舅出来。” 琳琅只得应了，好在日后自己亲自看着，总归不会冲撞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