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琳琅一去两个月,明珠等人早在私下议论,不想眼瞅着快到小年了,她仍旧不见踪影,今日正在院子里跟几个小丫头折了梅花来顽,忽见琳琅竟回来了,且身后有好几个婆子帮着搬铺盖东西,还抱着几匹极精美的绸缎衣料,当下就朝她的房间跑过来。 随着赵姑娘,明珠越发眼皮子浅了,最爱嚼舌头根子,做活落最后,拿钱跑第一。 将梳妆匣子一一归位,琳琅正将绸缎布匹放进衣柜里,却被明珠立即拽住了那匹哆罗呢,笑道:“我们姑娘正说天太冷了,想着做一件厚衣裳,偏生没上好的料子,好妹妹,我就替你将这匹料子孝敬了赵姑娘罢,赵姑娘心里自然记挂着妹妹的好处!”说着就往外走。 明珠登时涨红了脸,眉竖眼斜,哼了一声,嘟囔道:“莫非你攀了高枝儿,就将素日的姐妹情全忘记了?不过问你要一块料子罢了,竟吝啬成这样!” 九月里琳琅把衣裳被褥拿出来晾,午后收拾时眼错不见就少了一匹石榴红的尺头,寻了两日才知道是被明珠拿了去,已经裁开了,她便索性不要了,倒便宜了明珠。 明珠被她黑黝黝冷冰冰的目光一瞧,登时吓得激灵灵打个寒颤,转身就跑了出去。 有一技之长就是不同,琳琅现在十分感激祖母,在她残废颓废的时候悉心教导她,苦练书画绣艺十八年,才有如此手段。再存几年梯己,她就得想方设法脱籍出府。 琳琅听是鸳鸯的声音,忙笑道:“是鸳鸯?快进来!” 琳琅一面让座,一面倒茶,又端了八宝盒到她跟前,笑道:“真真你这张嘴,惯会讨人欢喜!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我原说明儿去找你呢!” 琳琅端详手里的荷包,白缎子底儿,绣着红梅,针脚虽不是十分工整绵密,花儿扎得还算娇艳,遂满口赞道:“这才多久,你花扎得越发好了。” 琳琅闻言道:“你得空就过来,我教你。” 教会徒弟饿死师兄,针线活儿博大精深,针法万千,许多针线上人都不愿意让别人窥得自己的绝艺,虽说主子身边的丫头做的活计细致,但其实论起针法绣工却未必比得上他们术业有专攻。故此,鸳鸯没有想到琳琅竟不似他们这样藏私。 次日,鸳鸯做完活计,果然往琳琅这里请教针线。琳琅原就爱她为人,遂从头开始倾囊传授,连带也教她识些字。她自幼随着祖母学艺,兼之祖籍本就是姑苏人氏,祖母又是民国时上海租界大户人家的一等绣娘,那一手苏绣端的名扬江南。 红杏笑道:“难为她小小年纪风雪无阻,让她晚上住着吧,第二日起来再回去。” 琳琅教了她一个多月,给元春的衣裳业已做完,才送了过去,已出了正月,北静王妃打发人来借用她,贾母和王夫人自然满口答应,命琳琅收拾铺盖东西过去,琳琅只得给鸳鸯留下零碎缎子和丝线,让她自行练习。 北静王妃笑道:“你上回打的结子和花儿,郡主送到宫里给公主,公主爱得很,额外赏了你一对赤金点翠的长簪和两匹宫缎,回头让映红拿给你。听闻你绣工了得,十月是主子娘娘的千秋,你给我绣一幅插屏芯子可使得?”北静王妃预备的千秋节礼中自然也有屏风,若琳琅绣得好,就用她的,若绣得不好,就用采买来的,亦是两手打算。 北静王妃道:“慢工出细活,我自深知,给你八个月,你可绣得一幅?” 北静王妃听了,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安心住下,我打发人给你送料子绣线去。你和听雪最熟,仍旧和她住一处,让她给你打下手。若绣得让我满意,我必有重赏。” 北静王妃目露赞许,道:“主子娘娘慈善仁厚,最是个菩萨似的佛爷。” 她虽和听雪一屋住,但听雪却是带着两三个针线上的丫头给她端茶倒水打下手,琳琅连连推辞,听雪笑道:“妹妹如今可娇贵着,你针线原就好,正盼着你绣一幅能给王妃添体面的,最该心无旁骛,你只管受着,待你绣好了,我再受你服侍不迟!” 琳琅笑道:“这样才能显出真功夫呢!” 擘线、磨针、刺绣,繁琐之至,琳琅专心致志,十分用心。 北静王妃屈指一算,道:“竟绣了整整八个月,收针了?”倒真是尽心。” 琳琅手里捧着锦匣,进来请了安,笑道:“王妃,郡主,奴婢幸不辱命。” 屋里明亮非常,只见那绣品泛着七彩虹色,空气中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流动华光。 北静王妃看得目不转睛,失态地惊呼道:“竟还是双面绣!”双面绣并不难得,比这好的绣品北静王府多着呢,难得的是绣得如此繁复,北静王妃取其新巧而已。 所谓双面绣,就好像绣一个美人,一面是美人的正面,一面是美人的背影。 水清亦觉惊骇不已,打量了好一会,方道:“我自小到大,什么样的好绣品没见过?便是一百个绣娘一年绣一匹的也见过,比这还好,只有一件,见了这绣品,就觉得画中仙人好似立刻就要从画上走下来,向看画者恭贺芳辰似的,倒新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