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9章 扬名须趁早
陈斯远反握了一双柔荑,说道:“瞒得了一时,你还想瞒一辈子不成?”
那尤三姐气咻咻道:“瞒一时是一时,反正我这几日不想见她们。”
陈斯远笑着应下,心下却暗忖,此事只怕早晚要与那尤老娘做过一场。
当下陈斯远便要去寻人牙子、采买物什,尤三姐却道:“你也忙了一早,不若坐下来歇歇。”
歇歇?那就歇歇。
自打二人亲昵过一回后,彼此都是乐此不疲。那尤三姐生性泼辣,比丫鬟里的苗儿、条儿还大胆一些,这会子又是满心装着陈斯远,只怕陈斯远略略意动便能要了其身子。
陈斯远念及此时尤三姐无依无靠,若此时便要了其,难免有趁人之危之嫌,因是就暂且忍耐下来。
这日到得晌午,二人腻歪着这才从小院儿出来,往前头一处铺子略略吃了些,陈斯远这才往外城大栅栏寻去。
先挑着吃穿用度采买了一大车,又定了一车煤球,旋即寻人牙子抛费三十两买了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又挑了两个四十许的妇人雇请了做粗使婆子,忙忙活活大半日,临近天黑这才回返小枝巷。
林林种种两车物什,那煤球干脆堆在耳房旁,两个婆子来回忙碌,将被褥、痰盂、马桶、米面粮油、各色吃食一股脑的安置了,又有小丫鬟勤快四下洒扫。
尤三姐来回奔走,四下指点,心下自是雀跃不已。尤家寒酸,她与尤二姐共用一个小丫鬟,自小便没有自个儿的丫鬟。
因是寻了陈斯远计较一番,依着那小丫鬟的相貌,自个儿取了个春熙的名儿。
左邻右舍有婆子在门前徘徊,试探着与新来的婆子搭话,尤三姐也笑着上前答对。那婆子时不时瞟向陈斯远,只当面前的姑娘做了人家外室。
尤三姐却浑不在意,笑着答对几句,又喜滋滋凑到陈斯远身前说道:“远哥哥,蒋婶子就住巷口那间,家中有个米铺。我与她说好了,以后米面就从她家采买。”
“你自个儿拿主意就好。”陈斯远扯了尤三姐入得正房里,自袖笼里掏出二百两银票来,径直塞在尤三姐手中:“这银票妹妹拿着,得空兑了银子用。是了,那两个婆子月例都是两串,管吃穿与四时衣裳,例赏定了半年之数。
春熙是买来的,妹妹自个儿瞧着定月例。”
“嗯。”尤三姐没推诿,大大方方收下,心下早当自个儿是陈斯远的女人。
陈斯远又思量道:“过几日我便要去国子监,说不得三五日才能来看妹妹一回。我看街上有书屋,妹妹不妨赁些话本子打发光景。”顿了顿,又道:“待过些时候我寻一桩营生来,说不得就要托付给妹妹打理呢。”
尤三姐顿时欢喜道:“远哥哥要入手铺面?最好是绸缎庄子,那我倒是能帮衬上。”
陈斯远将其揽在怀中,低声道:“暂且还不好说,妹妹多学学如何算账,说不得来日就能用到。”
尤三姐立时上了心,想着尤老娘认识个窦寡妇,于直隶各处开了十几个布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说不得过后寻上门去学个一两手,如此也能帮到远哥哥。
诸事停当,眼看天色已晚,陈斯远便要回返荣国府。那尤三姐眼中满是不舍,贴在其胸口道:“要不今儿个你别走了?”
陈斯远揉了揉其脸颊,道:“咱们长长久久的,也不急在这一时……不若等妹妹过了门再说?”
尤三姐略略失落,过得须臾才道:“那名分我原本还想着争一争,可我小门小户的,哪里能与那位林姑娘比?妈妈与我吵了几回,我虽嘴硬,心下却也想的分明。我这般家世,又没几个嫁妆,顶多配了那等穷酸秀才。若不认命,只怕就要给人做小。”
说话间她扭身退后半步,仰头瞧着陈斯远道:“既如此,还不如给远哥哥做小呢。你心里有我,便是不迎我进门,做个外室也罢;你怜惜我,纳我进门也好。那劳什子位份我争不起,也就不想着去争了。”
陈斯远又非草木,心下自是动容。可感动归感动,他心下却想得分明。婚嫁讲究个门当户对,陈斯远自是要寻一门妥帖亲事,以求得了妻族帮衬。以此看来,尤三姐自是不合适做正室。
本想着来日小心透漏,不想尤三姐自个儿先行想通了。陈斯远不禁生出几分怜惜来,又与尤三姐缠绵了好半晌,这才恋恋不舍回返荣国府。
甫一回得自家小院儿,红玉便道:“大爷往哪儿去了,一天不见人影,前头大太太打发苗儿来寻了几回,方才苗儿坐了半晌才走呢。”顿了顿,又道:“王善保家的领着司棋也来了一回,见大爷不在才回去的。”
陈斯远点点头,暗忖王善保家的与司棋自是感谢昨日之事。那邢夫人……哦,是了,定是因着海贸之事。
邢夫人心下半点城府也无,有点儿什么事儿都急切得不得了,想来是拢了不少银钱,这才紧忙打发人来寻他计较?
此时天色已黑,陈斯远自是不好再去东跨院。因是稳稳当当歇息了一晚,转天一早才往东跨院寻去。
甫一过了三层仪门,便有王善保家的候着,见了陈斯远顿时面上颤动,凑过来低声道:“前儿个多亏了哥儿,我们一家子感念哥儿恩德。哥儿是有能为的,我们也不知回报……往后哥儿若有差遣,只管吩咐了老身,老身定会办得妥当。”
这话听听就是了,连邢夫人都防着这婆子,陈斯远又怎会轻信?当下只道:“嬷嬷这话将我说糊涂了,前儿个何事啊?”
王善保家的一怔,顿时感念道:“无事无事。大爷快去寻太太吧。”
陈斯远迈步前行,进得院儿中,忽觉有人观量自个儿。扭头瞧过去,便见西厢窗后立着个高大丰满的身形——司棋。这姑娘咬着下唇,直勾勾盯着自个儿,陈斯远隐隐瞥见二姑娘迎春好似行了过来,赶忙收回目光,大步流星往正房而去。
入得内中,果然便听得邢夫人雀跃着说起海贸之事。原是锦乡伯夫人昨儿个巴巴儿寻来,硬塞了三千两的体己,求着邢夫人看在过往情分上允她插一脚。
邢夫人故作为难一番,到底应承了下来。她本就是续弦,在东跨院都没什么脸面,就更别提在外头了。如今伯夫人蓄意交好,又与其姊妹相称,邢夫人心下自是志得意满,巴不得四下展扬呢。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邢夫人这才将苗儿、条儿与王善保家的、费婆子打发下去,私底下与陈斯远道:“算算如今收拢了快两万五千两,咱们过过手就能有两千五百两呢。等到八月里,我留下一千两就是了,你也不易,往后说不得还要多开销呢。”
区区一千五百两银子,以前陈斯远招摇撞骗时,冒充一回公子哥儿也能揽收这个数儿。此时乌鸦变凤凰,以假乱真,背后又有燕平王这等顶级权贵,他又哪里看得起这些许银钱?
因是便笑道:“你只管自个儿留着就是了。”
邢夫人顿时心下动容,面上却蹙眉道:“该你的就拿着,我虽缺银钱,却也不好可劲儿从你这儿拿。”
眼前邢夫人情真意切,陈斯远思量一番说道:“那就再说。说不得过几个月我也张罗一桩营生,你留些银钱入股,来日单是吃股息就够你享用的了。”
邢夫人急忙问是什么营生,陈斯远却笑而不语,她便只当陈斯远又在胡诌。邢夫人暗自磨牙,偏生又气不起来。思量起来,虽说当日被这小贼哄了去,如今她却半点怨恨也无,反倒一颗心半数挂着怀中的孩儿,半数放在了面前的小贼身上。
真真儿是咄咄怪哉!
邢夫人又见其一副惫懒模样,便想起了上香回返夜宿南庄的情形,心下忽而痒痒起来。又顾忌怀中的孩儿,这才将陈斯远打发了出去。
此时辰时过半,天光正好,陈斯远再不敢耽搁,径直往前头马厩借了马,便要往那闲趣书寓而去。
说来也巧,他才取了马,正与门子余六闲谈,便见贾琏领着两个小厮往这边厢寻来。
见陈斯远牵了马匹,贾琏面上一怔,旋即笑着遥遥拱手道:“远兄弟这是往哪儿去?”
陈斯远还礼道:“静极思动,瞧着今日天光正好,干脆往城外游逛游逛。”
贾琏到得近前说道:“可惜不能与远兄弟同去……今儿个得了朋友之请,正要去赴宴。”
“可惜了,那就改明儿?”
“好,来日咱们兄弟再聚。”
二人面上热络一番,陈斯远牵着马出了角门,翻身上马催马前行,径直往外城寻去。
那闲趣书寓位于金鱼池左近。此时什刹海虽繁茂,金鱼池却也不曾干涸了。
那金鱼池左近广植绿柳,又有达官显贵修筑的亭台楼阁,园内有鱼池,其上游船、画舫齐备,乃是春夏头一等的好去处。
陈斯远因着道路不熟,中途寻人扫听了几回,这才在天坛北寻见了金鱼池。遥遥观量,见池水果然有几十亩之广,四下绿柳广布,亭台楼阁齐聚,又有游船、画舫停泊。
那金鱼池畔一处广阔园子,便是此行的目的地——闲趣书院。
陈斯远想要扬名,自是仔细扫听过的。听闻内中往来的多是达官显贵,又有知名才子。等闲富户并不被待见,或是有三名老客引荐,或是填词一阙,入了女先生的眼,方才会准许入内。
内中一应开销分文不取,若果然勾搭了女先生,背后的东主还会陪送一笔不菲嫁妆。因是一年四季,尤其每到科考时,总有自负才情的举子来此碰机缘。
陈斯远暗忖,自个儿此番也是撞机缘啊,就是不知那女先生要自个儿填什么词了。
催马绕金鱼池而行,不一刻到得那园子左近,陈斯远翻身下马,寻了拴马桩拴了马匹,掸落衣衫褶皱,昂首信步而行,须臾便到了园子门前。
抬头观量,那门脸上有额匾,写着‘闲趣’二字,也不知出自哪位名家手笔,又有内中丝竹悠扬,果然是一等一的好去处。
陈斯远上前打门,须臾门扉开了一角,露出个十来岁的小丫鬟来。那小丫鬟扫量一眼,便笑道:“这位公子可是要填词?”
“不错。”
吱呀一声,门扉敞开,小丫鬟邀道:“还请公子往厅中稍坐,我这就去请先生出题。”
陈斯远应下,随着那丫鬟进了一旁的倒座厅,落座后自有香茗奉上。
陈斯远闲坐半晌,那小丫鬟捧了个纸笺去而复返,笑着交给陈斯远道:“今儿个是伶韵师傅抢着出了个,公子且思量着,我为公子磨墨。”
陈斯远接了纸笺,见其上字迹娟秀,写着:“故人往辽东任职,心下惆怅。请代写一阙,诗词不限,得‘声’字。”
留韵押声字?
陈斯远蹙眉思量起来。那丫鬟极为乖巧,只默默研磨,不敢出声搅扰。过得须臾,墨研好了,笔放置在了笔架上。
陈斯远拿定心思,不禁暗自松了口气,抄起毛笔蘸了浓墨,提笔落墨,须臾间笔走龙蛇、一阙长相思便成了。
那小丫鬟凑在一旁垂头观量,待陈斯远书就,这才禁不住赞叹道:“公子好才情!”
陈斯远笑道:“偶有所得罢了。”
小丫鬟笑着没言语,只俯身仔细将墨迹吹干,这才捧在手中笑道:“莫说是伶韵法师,此词一出,便是锦云、江月两位先生只怕也要急着见公子呢。公子稍待,我去去就来!”
红蓼斋。
小丫鬟捧着一阙词转过屏风,抬眼扫量一眼,便见高台上锦云先生抚琴吟唱,左边厢男客听得如痴如醉,右边厢伶韵师傅正与江月先生窃窃私语。
这红蓼斋内中复古,地铺草席,置几案,众人须趺坐其后。小丫鬟迈着小碎步到得伶韵身后,低声道:“伶韵师傅,那位公子作得了一阙词。”
那伶韵一身百衲衣道袍,头戴莲冠,身侧还放了一柄拂尘。看面相不过双十年华,淹淹润润,不搽脂粉,自然体态妖烧;袅袅娉娉,懒染铅华,生定精神秀丽。两弯眉画远山,一对眼如秋水。
真个儿是汇钟灵毓秀于一身。
一旁的江月姿容不差,偏生少了那一分神韵。不待伶韵回话,一旁的江月探手将那一阙词夺了去,笑道:“我先瞧瞧,免得污了师傅的眼。”
当下笑吟吟垂首观量,只扫量一眼便惊疑一声,旋即低声念将出来:“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
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
故园无此声。
”
伶韵本待举杯浇愁,听得此词,手中酒杯为之一顿。恰此时琴声停下,左侧男客纷纷合掌而赞。
或云‘余音绕梁’,或赞‘人间哪得几回闻’。那锦云命丫鬟收了瑶琴,起身笑道:“不过随意唱一曲,哪里就值当这般夸赞了?不信你们瞧,江月妹妹与伶韵师傅可没出声呢。”
说话间锦云娉婷而来,瞥了一眼便道:“又是哪位才子投了诗词来?”